——她目睹著夏小伊冷冷地笑,然后一言不發(fā)奪門而出。
莉姐的家在城郊,在一片新建的住宅小區(qū)內(nèi)。北京秋日的涼風(fēng)漸漸吹息了小伊懷中的火焰,讓她疾走的步伐慢了下來。方才,整個人完全就是被那股無名的狂怒支撐著,現(xiàn)在怒氣退去了,身上的骨頭也好似一下子被抽掉——小伊停下步子,索性坐倒在路邊的水泥臺階上。
她不知不覺已拐進了一條輔路,兩邊都是業(yè)已建好卻尚未有人入住的聯(lián)體別墅。房子這種東西最是奇妙不過,沒有人氣就沒有靈魂,一絲涼風(fēng)吹過,耳中寂靜一片,目光所及之處,但見太陽的光芒映射在一扇扇的玻璃窗上,明亮刺眼卻毫無暖意,棟棟有如鬼屋。小伊張開手,手里是那封快要被捏皺了的信,還有匆忙中一起帶走的《ONZE》的碟片——碟片封面上的那個女人,正躲在葛幕風(fēng)的背后,向她投來隱有深意的目光。
夏小伊撕開信封,從中取出一張薄薄的橫紋信紙。她認(rèn)出來了,這是之前那個住處里,放在桌子最左邊抽屜內(nèi)的那疊信紙中的一頁。這一頁之外的其他那些頁,在她倉促逃亡的時候,都被遺棄在原地了,能不帶走的東西,她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帶出來。
碟片上的女人還在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望的她心中發(fā)慌,夏小伊把手里皺巴巴的信封遮在上面,但是在想象中,那凝定毫不動搖的視線依然像利劍一樣扎透她的身體,戳出肉眼看不見的小孔——夏小伊所有的堅強、所有給予自己的自欺欺人的理由剎那間都從那個空洞中迅速流失了,她的手死死地攥著那張折疊的信紙,卻無論如何也積攢不出打開它的勇氣。
便在此時,一陣尖利刺耳的聲音傳來,有輛黑亮的小跑車停在了夏小伊面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三四十歲中年男人的面孔。
“……小姐,請問從哪個方向可以轉(zhuǎn)出去?”他問,卻突然一怔。
他看見面前這個席地而坐的年輕女孩兒好似大夢初醒般抬起頭,嘴唇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緊緊抿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又委屈、又難過、又憤怒、又倔強的眼光正定定望著他,又越過他、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兒,試沒考好偷改考卷被他發(fā)現(xiàn),結(jié)果這輩子第一次挨了打;他打了她,心中猶有怒氣的時候,就猛然在女兒臉上捕捉到了這樣的表情——那是當(dāng)我們還小,還沒有搭筑起隔絕自己與他人的高墻;當(dāng)我們的純真猶在,強烈的相信什么東西的時候,才能擁有的臉。
那男人心中陡然升出一股強烈的憐惜,那是想把自己挨了打的小女兒緊緊摟在懷里的沖動。他忍不住打開車門走下去,柔聲問:“小姐,你怎么了?”
一行淚水突然從面前這個女孩子年輕的臉上滑落,她猛地跳起來,對他厲聲尖叫。捏著紙片的雙手拼命揮舞著,語無倫次:
“……你走開要你管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那女孩狂亂的一邊大叫大喊一邊大哭不止,可憐的男人倒退兩步倚在車門上——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是個瘋子么?
夏小伊的哭喊聲陡然停頓,她頹然坐倒,怔住。在這兩秒鐘內(nèi),那男人已像見了鬼一般飛快地鉆進汽車?yán)铮l(fā)動,一溜兒煙就不見了。車子蒙頭在別墅小區(qū)迷宮一般的道路上轉(zhuǎn)過幾個彎,這才驚魂初定。
“多愚蠢,竟然去招惹一個瘋子,”他苦笑,“正常的女孩子會坐在地上嗎?”
夏小伊依然還是坐在路邊的水泥臺階上,正抖開手里的那張信紙。她知道自己做了蠢事,但是無所謂,至少她控制自己行為和情緒的能力回來了,她的勇氣也回來了。她開始看那封信。信很短:
“小伊,祝你生日快樂。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從你的世界里消失了;你自由了——有點像電影里的話不是嗎?我不知道,你是懂得電影的吧……”
(夏小伊的唇邊忽然浮上了一抹莫測笑容。)
“……這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也許也是我所能給你的、唯一的東西了。這兩個月以來,我每時每刻都感覺得到,你不需要我,我是你的負累。我有什么資格把你留在身邊?你是那么漂亮那么美好,你適合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