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夜深,御花園中極為安靜,隱隱約約有幾縷蛙鳴聲傳來。
我漫不經(jīng)心地走過柳蔭下的小徑,卻冷不防被蕭績重重一拉,頓時跌入他懷中,“啊”地驚叫出聲向他看去。蕭績一身雪白的長衣,月光照射下衣料的淡紫色云紋隱沒不見,黑眸深邃,劍眉入鬢、鼻梁直而挺,竟與蕭統(tǒng)有三分神似。
他仔細(xì)端詳我新梳整的發(fā)髻,順手將我的一片衣袖拉起道:“你換了一副模樣,我剛才幾乎認(rèn)不出。母后賜給你的這套宮裙雖然是外邦進(jìn)貢的珍品衣料,卻過于厚重華麗,不夠輕柔飄逸。明日我再讓王府中的繡匠給你裁制幾套新衣……”
我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月鸞公主身上那燦若云霞的粉紅絹紗。蕭績似乎很懂得鑒賞打扮女子,那絹紗的優(yōu)美色澤將月鸞公主的嫵媚嬌嬈之姿襯托得恰到好處,宛若桃花。
他似是無意,輕輕撫弄著我的手腕,說道:“以后安心跟著我,好好侍候我,我一定不會虧待你?!?/p>
那指尖的輕觸竟讓我想起與蕭統(tǒng)親密交歡的情形。我心中蕩起一陣陣漣漪,不敢再讓他碰觸,急忙縮回了手。
他唇角輕撇,眼中帶著一絲邪魅之色,一手摟緊我的腰,另一手隔衣試探我胸前,說道:“倘若我對你如此,你豈不是更害怕?”
他尚未完全得手,我早已不顧一切、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速沖出他的懷抱,向御花園西側(cè)逃逸。我發(fā)覺腳步輕快,頓時明白消失的法力得以恢復(fù),高興不已,很快逃出了御花園。
我猜想蕭績追趕不上我,一定大為生氣,但是他還不至于膽大到深更半夜興師動眾在宮中尋找我的地步。
一隊巡夜的宮人提著燈籠走來,我隱身閃避在一座假山后。那假山上藤蘿密布,幾縷長長的帶刺丹藤隨著晚風(fēng)飄拂,似乎隱藏著一個小小山洞。洞口處生滿了苔蘚,還帶著一種陰涼潮濕的渾濁之氣。
我眼見宮燈的光芒越來越亮,急忙低頭鉆進(jìn)山洞,腳下卻不小心踩踏到了一個小小的包袱。
借著假山外流溢的燈火明滅,我看清了那包袱是一塊大紅色的錦緞所制,扎得并不緊。好奇解開,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
竟是一個面目雖然模糊,但手足俱全,剛剛成人形的小小嬰兒!
我大為驚奇,皇宮看似美麗繁華,卻是藏污納垢之地。這小嬰兒的父母是誰?為何不能將他生下來,必須在胎兒如此弱小之時扼殺掉他?
待那些宮人去遠(yuǎn),我從假山洞穴中跳出,迫不及待地向御書房的方向悄悄奔跑而去。
向西行走了不久,隱隱看見一座殿閣,正殿內(nèi)依然燈火通明,影影綽綽可見殿門上書“昭文殿”三字。
既然有燈火,蕭郎一定還在昭文殿內(nèi)。
我悄悄地、一步一步輕巧地靠近昭文殿側(cè)的鳳尾竹叢。透過開啟的軒窗,將殿中情形窺得分明。
宮燈高懸,流瀉一室明亮。
桌案上一只潔白的玉瓶內(nèi)插著數(shù)枝晚香玉,優(yōu)雅恬淡的香氣隨風(fēng)充溢殿內(nèi)。那人身著一襲繡著出水蛟龍的銀白色軟緞素袍,雙眸神情專注,正提筆批閱著一本奏章。
他手邊放置的碧玉琉璃盞外壁上凝結(jié)著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小水珠,緩緩滑落,將琉璃盞下墊襯的宣紙洇濕了一片。
我按捺著心中激動,靜靜佇立在窗外,凝視著他的優(yōu)美側(cè)影,暗自躊躇著該如何見他。
一名小內(nèi)侍輕手輕腳靠近他身旁,問道:“殿下,夜深了,今晚是回東宮,還是宿在昭文殿?娘娘那邊剛才遣人來問候了。”
蕭統(tǒng)并未抬頭,輕聲應(yīng)道:“不回東宮了,以免驚擾早睡之人?!?/p>
小內(nèi)侍低頭應(yīng)“是”,替他換過一盞冰水,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批閱完那一本奏章,起身向窗畔走來,恰好看向我藏身之處。
我隱藏在繁密的鳳尾竹葉中暗暗觀察他的舉止,見他仰望天空明月,輕聲吟誦道:“亭亭山上柏,悠悠遠(yuǎn)行客,行客行路遙,故鄉(xiāng)日迢迢。迢迢不可見,長望涕如霰,如霰獨(dú)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