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跟在寧王身后沿著河道漫步，河水里游過一群白色的鴛鴦，它們有著潔白的羽毛，紅紅的長啄，河邊浣衣的少女輕輕捶著木桶里拿出的衣裳，還能依稀聽見買賣人的吆喝聲。這情景質(zhì)樸自然得讓我想起小時候在外婆家渡過的暑假生活，想起爸爸媽媽，想起顧翌凡，心里有些淡淡的惆悵。寧王忽然回過頭，對我說：“你怎么不說話了？”我眨眨眼睛說：“殿下也沒有跟我說話，如果沒人理我怎么辦？”

寧王又笑了，說：“像你這么可愛的女孩子說話，不會沒人理你的。”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聽見有人說道：“寧王殿下好興致，這么早來到秦淮河岸邊看風(fēng)景，還有佳人相伴，實(shí)在是讓人羨慕！”此人明知寧王是皇子，說話卻毫不顧忌，口氣親密，來頭似乎不小。

來的人還不止一個。

說話的那名男子年約二十出頭，身穿青色秋千紋的錦袍，外罩同色青色紗衣，他的面容初躍入眼目時讓人感覺溫文爾雅，但是那窄細(xì)的長腰間懸掛的鯊皮吞金劍鞘包裹的寶劍卻透出絲絲寒焰。

他身旁的三名男子與他年紀(jì)相仿，都不像是普通人物，一位濃眉虎目、肩寬臂長，胸闊腿壯、身軀魁偉，卻擁有一張膚色白皙的臉龐；一位寬額高顴，身材修頎，有著薄如刀削的嘴唇；另一位面容俊秀無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如同美玉雕成挺直無比的鼻梁。這四名男子看起來都是威武而不失斯文，俊美中帶著煞氣。

寧王笑道：“李景隆、常茂、藍(lán)炎、徐輝祖，原來是你們?！?/p>

那青衣男子正是曹國公李文忠的長子李景隆，他的祖母是朱元璋的親姐姐，李文忠曾被朱元璋收為義子，李景隆地位相當(dāng)于皇孫，寧王是他的小皇叔。鄂國公常遇春的長子常茂，涼國公藍(lán)玉的三子藍(lán)炎，都是功臣之后。最后那名俊秀美貌的公子，正是燕王妃的親弟弟、信國公徐達(dá)次子徐輝祖，他的面貌和徐妙錦頗有幾分相似，看來燕王妃也一定是大美人。這四人曾經(jīng)并稱“金陵四公子”。他們都是在綺羅叢中長大、錦衣玉食的王孫公子，身后都有著輝煌的家族背景和跟隨朱元璋輾戰(zhàn)南北勞苦功高的國公父親，不用費(fèi)心去爭取什么，已經(jīng)有世襲的爵位在等待著他們，他們的地位雖然不如皇子和親王那么高貴顯赫，但是皇城外的他們更加自由，更能盡情享受生活。或許私心里，那些皇子中還有人羨慕過他們?；蕦m里處處都是陰謀與斗爭，單純的皇子遲早會被人暗算，所以晉王和燕王成了現(xiàn)在這般模樣。

李景隆的閃亮雙眸向我的臉上掃視過來，收回目光對寧王說笑道：“秦淮河水并不好看，殿下早起恐怕只為看佳人?！睂幫醪⒉唤忉?，笑道：“我還有佳人可看，你們清早來此，不知又是為什么？”徐輝祖插嘴說道：“殿下不妨猜猜看？”寧王說：“你們四個湊在一起，除了談?wù)勶L(fēng)月，耍耍大刀，還能做什么正事！”

李景隆回頭看看那幾個公子，搖頭嘆息道：“早就跟你們說過還是多做些‘正事’，如今這不務(wù)正業(yè)的名聲都傳到大寧了，我們還是趁早各自回家去的好。”常茂毫不謙遜道：“若是吟詩作對也算是不務(wù)正業(yè)，恐怕金陵城中盡是我等之人。”寧王有些詫異：“原來你們是在此聚會舞文弄墨來著，難得難得！我今天是要大開眼界了。”

明初才子喜歡以文會友，聯(lián)詩作賦，史載李景隆自幼博覽群書，文武全才，他對這個有興趣并不讓我覺得意外，但是我沒想到象常茂藍(lán)炎他們這些武將的兒子也喜歡玩這個。我跟著他們到了一座小亭之中，那些仆從早已將筆墨紙硯，錦氈茶水等物預(yù)備好。

李景隆舉筆一揮而就，上聯(lián)已出：“烈火煎茶，茶滾釜中喧雀舌?！比缓髮幫跽f：“恭請殿下賜下聯(lián)?！睂幫跛坪醪⒉簧瞄L此道，坐在那里沉思良久，我只覺得平淡無奇，我原來看過不少明代對聯(lián)佳句，這下聯(lián)我知道，見寧王為難就輕聲提醒他說：“清泉濯筍，筍沉澗底走龍孫。”寧王大笑說道：“好句好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