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來,朱棣的確做到了他對我的承諾——“相敬如賓”,從來都沒有大聲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我牢記著身為王妃的本分,竭盡全力愛護他、幫助他。我們一起談論兵書戰(zhàn)法、一起騎馬打獵,或許少了幾許花前月下的旖旎情景,相知相惜卻已足夠深切。我深愛著朱棣,我愛他的一切,愛他的抱負雄心、他的霸道溫柔,不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我托付終身的良人。一名內(nèi)侍走進來,低頭說道:“稟娘娘,金陵舅爺有書信送來。”二弟輝祖的來函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姐夫在蘇州置產(chǎn),納王氏為妾,奏請封妃,皇上已準?!蔽腋怪幸魂噭⊥?,卻依然保持著溫柔和藹的笑容,對翠兒說:“拿筆來?!贝鋬簷C靈,急切問道:“娘娘!
出了什么事情?”我接過筆,用松香紙箋給二弟回復了四個字:“已知,無妨?!?/p>
我獨自站立在北海中央的瓊?cè)A島上,春風吹綠了柳枝,吹亂了我的鬢發(fā),一如我此刻紛亂的心情。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他心中分明有著揮之不去的陰影和遺憾,這遺憾的源頭就是——青青。他獨居的寢殿中懸掛著青青的畫像,而我從不踏入那里一步。愛一個人就該給他一個足夠的空間,不該時刻緊逼,讓愛進退無路。如果蘇州的王氏能夠緩解他對青青的思念,我會替他開心。
六月,朱棣歸來的時候,依然是孤身一人。
他沒有帶王氏湖衣回燕北,分明是顧忌我的心情。有顧忌,就代表他心中有我。因此,我裝作一無所知,沒有向他作任何探詢。我們恩愛如初,他精心給我腹中胎兒擬著名字。
我漸漸得知,除了死去的青青、嫁給太子的江綺懷、納為側(cè)室的湖衣,他還有兩個身份特殊的秘密情人。洪武二十三年,三妹錦兒來到燕王宮,我無意中窺見錦兒倚靠在他懷中溫柔撒嬌,兩人舉止親密無間。那一幕令我終身難忘。我終于深深體會到,再多的道聽途說,都比不過親眼目睹的震撼。
皇子王孫本性風流,更何況年輕的燕王是如此出色、如此優(yōu)秀,他身邊群芳簇擁,本是人之常情。他雖然喜歡錦兒,卻從不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終身大事;他那些紅顏知己,包括湖衣在內(nèi),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出現(xiàn)過。他依然對我敬重顧忌,我依然保持沉默。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我第一次見到唐蕊的時候,我才驀然發(fā)覺,朱棣的心徹底離開了我。他帶著仆仆風塵,站在我面前,緩緩道:“妙云,我在金陵娶了蕊蕊,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那里,所以帶她一起回來了。明天我奉父皇之命出征漠北,麻煩你替我照應著她,她還小,萬事請你多擔待。”我的心沒來由地揪緊了。夫妻多年,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忐忑不安的模樣。
他的話語句句都是關(guān)切之辭,眼神卻帶著迷戀和痛楚。如果是兩情相悅,他沒有理由這樣不開心。唐蕊,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女子,在朱棣的心目中,她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了他曾經(jīng)擁有過的那些人,甚至超過了我。我輕聲問:“王爺和她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嗎?”他點點頭,說:“妙云,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不瞞你。是我強迫她嫁給我……她心中有初戀之人,那人已經(jīng)離開了她,她還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現(xiàn)在心里恨著我?!蔽覝厝峥聪蛩f道:“只要王爺對唐妹妹是真心的,她遲早會明白,臣妾會勸慰開導她的。”他躊躇了半晌,才說:“我對不起你。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我愛她。如果沒有她,我覺得生命毫無意義?!蔽椅⑽⒁恍?,問道:“如果讓王爺在她和青青之間作一抉擇,王爺會如何?”這是我第一次對他提起“青青”
二字。他毫不遲疑,答道:“我要蕊蕊,因為,她比青青更像青青……”
我迷惑不解。
“臣妾不太明白王爺?shù)囊馑??!?/p>
他的面容依然如明月般皎潔,紫眸中的光影卻破碎迷離:“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或許冥冥之中早有天意……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是我的,無論前世今生,她都應該和我在一起?!鼻笆澜裆?粗俱驳纳駪B(tài),我的心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