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歡輕輕應(yīng)了一聲,“上回漕寧府送來的清泉水,宮中可還有余下未用的?”
宮人略有猶疑,“還得去翰林司問問才能知道。”
英歡出了殿外,腳下停住,抬眼看了看那遠夜,無月,但有稀星綴幕,時而閃爍,柔亮點點。
她往前走,又道:“那便去問問,若是還有,一會兒叫人煮沸送來?!?/p>
宮人道:“陛下是要……”
她輕輕一笑,“沏茶?!?/p>
……如此好茶,千里迢迢而來,怎能不沏?
她當自己已是極任性了,卻不料,那人竟比她還要任性。
難怪他要專從京中派將前往逐州去迎百姓,原來心中是懷了此意。
千里波折跌宕,輾轉(zhuǎn)兩國將帥之間,不過是為了成全他這一念私心。
……也太過霸道了些。
夜里有風,雖是不大,卻也帶著涼意,卷了她的裙擺輕揚,掃亂了她垂在鬢邊的碎發(fā)。
英歡指尖滑過那盒上突起的紋路,一下一下描繪著,不禁又笑了。
那人果真自負,竟不怕他這舉動會將她惹惱了?
明明是輕浮之舉,卻被他做得如此堂而皇之,似是天經(jīng)地義。
這般看來,她若是想與他聯(lián)手,合力與南北中三國相抗,他定會同意。
只不過……
她眉頭輕蹙,那人此舉可是真心?還是如同她心中盤算他一般,想先博取她的信任,待三國既滅,再反目對付她?
相斗十年,懷疑已成習慣,她實是難以一次便信。
如此一想,手里的鈿盒忽地沉了許多,手指也僵了起來。
風越吹越冷,攪得她心緒亂飄,先前那淡淡的欣喜之情此刻全然散去,只留萬分思慮在心。
她垂睫,輕吐一口氣,不管何事,只要一同那人扯上關(guān)系,便叫她勞心勞神。
到底何時才能真的信他……
抑或,她與他之間不論如何,永無互信之日?
腳下石板道寬寬闊闊,料想鄴齊宮中也當如是。
她與他之間,萬里江山相隔滯阻,心之相距堪比天地之間。
……終究還是不可能的吧。
遠處景歡殿宮階前,一人挺挺而立,素衫于風中微揚,夜色中更為醒目。
英歡收回心神,腳下步子快了些,那邊有宮女瞧見了,過來迎她,“陛下,寧太醫(yī)已來了。”
她點點頭,“夜里甚冷,為何不讓他入外殿候著?”
那小宮女小聲道:“寧太醫(yī)執(zhí)拗,要在殿外等陛下回來?!?/p>
英歡抿了抿唇,抬眼去看,便見寧墨也朝她望過來,眼神清亮柔和,叫她心中不由一軟。
她走上去,經(jīng)過他身邊時輕道一聲:“何苦站在外面?”
寧墨跟在她身后入了殿內(nèi),看著小宮女們替英歡除宮裝外袍,又聽見她背對著他道:“先前在前面議事久了,才回得這么晚?!?/p>
有宮女捧了暖濕的帕子過來,遞給他,“寧大人?!?/p>
寧墨接了那帕子,略擦了擦手,還給那宮女,走至英歡身側(cè),接手替她換衣。
幾個小宮女見狀,心思明了,都低了頭,一聲不吭地退了下去。
玉肌凝亮,香肩勝雪,在他眼前晃了一瞬,便被寬大的羅衫罩住了。
寧墨長指移至英歡腰間,將那衣帶輕輕地挽了個結(jié),“陛下近日來身子可是覺得大好了?”
英歡點頭,嘴角輕勾,“寧大人的醫(yī)術(shù),朝中人人皆知,哪有不好的道理。”
寧墨不由也笑了,“陛下別拿微臣打趣了。”
他往一旁走了兩步,取過先前進來時擱在一邊案上的食盒,打開來放在英歡面前。
英歡垂眼看去,食盒里放著四只小巧梅紅色的匣兒,不禁挑眉,驚訝道:“州橋夜市上買來的?”
寧墨笑著點頭,將那幾個小匣兒依樣拿出來,“也不知合不合陛下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