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很好,哥哥不必掛念,塵兒可好?聽說哥哥受傷了,是否要緊?”秋水趁兄長一托之勢忙轉(zhuǎn)頭背向葉景御,聽得哥哥一聲“云兒”,暗忖要糟, 只覺背后一道凌厲的眼神如芒在背,在鯁在喉,刺得身體陡然僵硬,駭然若倒。
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坐回那龍椅旁精致雕花的華麗鳳座上與他并排而坐。怎么辦,怎么辦?
她偷眼望了望站在一旁伺候的紅藕,眼角的余光輕輕旋轉(zhuǎn)飄飛示意,雙眼一閉,人便如因風柳絮,軟軟地靠在了云秋霽的懷中,趁勢在他的手臂上使勁地掐了一下。
秋霽被嚇了一跳,不知秋水意欲何為,紅藕動如脫兔,疾風勁草般跳了過來,一起扶住秋水。秋水鳳目似閉,微微一動薄唇,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回宮?!?/p>
紅藕輕“嗯”了聲,忙轉(zhuǎn)頭向龍椅上正帶詫異的皇帝道,:“陛下,娘娘這是舊疾復發(fā),休息一陣便好,懇請陛下恩準,讓奴婢先送娘娘回宮?!?/p>
葉景御心中隱隱疑慮,面上卻淡淡不露聲色,寬大的衣袖一揮,口中道:“準奏?!?/p>
“小姐,都沒人了,您就別再折騰我們兩個苦命的小丫頭了?!奔t藕和綠袖扶著秋水下了攆輦車,小心翼翼地進了寢宮,擯屏退燕汐,見左右無人,兩人這才撇撇嘴,嬌笑著去推和衣臥在床上,雙目緊閉的秋水。
“兩個鬼丫頭?!?一路上還似嬌弱不堪,娥眉低蹙的秋水“呵呵”一笑,突然便睜開眼,明亮的眼睛掃過面前兩張俏臉,忍不住伸出水蔥似的玉手,往兩人額間點去。
“小姐,去的路上紅藕就已不知,今日你臨到鳳凰臺下,為什么卻似被人施了妖法,呆呆地定在那里,整個人臉色都變了。待回過神來,又急忙讓燕汐回宮去取紗巾……” 紅藕笑著偏頭躲過主子靈犀一指,一邊扶著秋水起身,一邊好奇地發(fā)問。
“秋風多,誰相和,簾外芭蕉三兩棵,夜長人奈何。紅藕,你話多了?!鼻锼蝺扇藢⒆约悍銎穑抗庥挠?,投向窗外,天上星月依舊爭輝,月心皎潔,而她,卻似悵然若失。
“是啊,紅藕你就別問了,你看小姐的臉色……”綠袖見秋水面色異常,也不敢多問,忙扯了紅藕的衣袖,低聲止她再問。
“我累了,你們服侍我睡下吧?!鼻锼茖@著一切不聞不問,良久,長舒一口郁結在心中的悶氣,面色回復一貫的清和淡然。
月上中庭,夜深人寂,飛鳳宮里六七宮娥太監(jiān)俱已睡去,偌大的宮室皆被朦朧的月光籠著,樹影婆娑,像裹了一層素色的輕紗。只余墻角幾只快活跳躍騰挪的昆蟲暢聲鳴唱,仿佛天地之間,所有人事,頃刻化為虛無。
夜,是特屬于它們的。
素色紗帳里,塌榻上的佳人似被夢魘困住,滿頭墨玉秀發(fā)的臻首螓首不住搖擺,額上薄汗涔涔,面上緋紅如潮退去,只余蒼白一片。窗外,似是秋風突起,嗚嗚卷過欄外的一大片翠竹,撞擊出沙沙的一片響聲,夜色下的翠竹余下一片模糊的輪廓,恍如群魔亂舞。
又一聲卷地風起,堪堪擊過窗臺,撞得那一扇未曾關緊的朱紅紗窗“砰”的被撞開,發(fā)出巨大的響聲,秋水“啊”的一聲,身子猛然直起,大喝一聲:,“重光?!焙奥暘q如利刃破空而出,
“小姐!”留在外間值夜的紅藕被秋水尖叫驚醒,嚇得忙從塌上榻上起身,拾起小幾上的火折褶,將一旁的蠟燭點燃,慌忙幾步奔到秋水面前。
“沒事,只是做噩夢罷了?!鼻锼笫州p輕捂住胸口,只覺得一夢醒來,胸口竟似微微地疼痛,右手下意識抬起,一摸額頭,竟是一手的涼汗,心下駭然,身子無力地靠在床頭。
“小姐究竟做什么噩夢了,竟喊著皇上的乳名驚醒?!?紅藕見狀,忙將手中燭臺放到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為秋水倒了一盞茶水,一面遞到帳內(nèi),一面嘰嘰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皇上?乳名?” 秋水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夢中的靈魂仿佛在云端飛揚,這時,才匆匆地安然落地,心猶自突突亂跳。
“對啊,聽小椿子說,有一次在慈安殿伺候,太后娘娘就是這樣喚皇上的。小姐足不出戶的,又是怎么會知道的?”
秋水無語,只覺得剎那間心又從地面被人拽上云頭,再從云端狠狠墜落,一時跌落了所有話語,竟無從開口。
“別再叫我邱公子,叫我重光!”
耳畔一聲綿綿長長的癡語又似驚雷響起,驚得她差點兒失手將手中的茶盞打翻。
“外頭什么聲音?怎么這樣大?”窗欞外又是一陣風呼呼而過,如當頭棒喝,將她從虛幻中驚醒。
“夜里起風了,想是快入秋了,這風也一夜夜大了起來。風過便是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的,小姐還是躺下,小心再吹了風著涼……小姐,你要去哪里?”
飛鳳宮里,碎嘴的紅藕由猶自喋喋不休,一抬頭,卻見自家主子猛地掀起錦被,胡亂趿著繡花鞋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