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的態(tài)度卻沉穩(wěn)得多，現(xiàn)在的梅朵又恢復(fù)了從前的色彩，瀾夏寧有點(diǎn)留戀那個病中的她，柔弱，任性，較多的女性氣質(zhì)。此刻，她如此神采奕奕，微笑著說謝謝之后，將花一枝枝修剪，插入一只闊口白瓷瓶里，放在冰箱的上端。

夏瀾寧看著她做完這一串的動作，然后回轉(zhuǎn)身來，握著他的手說：“瀾寧，謝謝你，一切。”他的心立即舒展開來。他知道自己早已被她打入好友一冊，甚至是兄弟一冊，萬劫不復(fù)，但自己對她，也是早已沒有非分之想，他甚至覺得她過于陽剛了。這可真奇怪，在上大學(xué)時，不是迷死她這一點(diǎn)陽剛之氣么？恐怕是因?yàn)樽约耗莻€時候過于陰柔，需要一點(diǎn)互補(bǔ)吧，這樣一想，也很釋然，畢竟梅朵這樣的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們之間，幾乎是經(jīng)歷了生生死死才有今天的。

夏瀾寧想得沒錯，梅朵看錦坤的目光要柔軟許多，視線像可以轉(zhuǎn)彎，一路粘在他身上，看他在廚房笨拙的樣子，偷偷抿嘴一笑。

錦坤從廚房出來，身上縛著冬香藍(lán)印花布的圍單，樣子有幾分可笑，但他全然不在意，熱烈握住夏瀾寧的手，說：“你來了？謝謝你?！毕臑憣幋侏M地沖伊菊她們眨眨眼睛，一邊煞有介事地說：“請問先生是？為何一開口就言謝哪，我想我們素昧平生，您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好個祝錦坤，轉(zhuǎn)撥得飛快，立即板著面孔說道路：“小子健忘，不記得先生了？”是啊，他是他的先生，教過他西方美術(shù)史，倚老賣老，眼前的學(xué)生輩也捉不到什么錯。

眾人哈哈哈大笑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歡悅起來。伊菊說可惜小可不在，不然最開心的是她。孩子嘛，大家又不由得暢想起明年的中秋來，屆時，伊菊的孩子快一歲了，正是咿呀學(xué)語，好玩得緊。

錦坤端著榨汁機(jī)進(jìn)了客廳，說是冬香新派給他的活，叫他榨八個橙子?？蓱z他從未做過這樣的活，手忙腳亂，梅朵笑著起身幫忙，把橙子洗好，切成小塊，那機(jī)子刺耳地響一陣，再來。很快搞定兩杯橙汁，原來是給伊菊和梅朵喝的，因?yàn)樗齻z不能喝酒。冬香這孩子，雖然長得粗夯，內(nèi)在卻秀美精致得很，早已和那個在建筑工地干活的小同鄉(xiāng)分了手，她說她要找個有手藝的人，這樣兩個人才可能在城里立足。因?yàn)闀r間比較空閑，她自己報名上了烹飪班，手藝是越來越出色了，她的目標(biāo)是離開梅朵她們后能開個小飯館，用她的話說，從農(nóng)村到城市，總有一代人要付出代價。

菜布了滿滿一桌子，大家首先為梅朵身體的一場虛驚干了一杯。不知道為什么，平日爽直利落的梅朵卻紅了眼圈，怔怔看著眾人，只會說謝謝你們。錦坤不由惻然，他伸長胳膊，使勁摟了一下梅朵的肩膀。夏瀾寧見狀，大聲叫著：“祝老師你們也太過分了，不怕我這顆破碎的心再度粉碎？”錦坤道：“時下不是有一種強(qiáng)力膠水么，不是說一粘就好？”夏瀾寧無奈地?fù)u搖頭說：“這是什么世道，先生如此為人師表?！贝蠹肄Z一聲笑了。伊菊突然彎下腰去，面色尷尬。

“怎么了，伊菊？”梅朵最敏感。

“沒什么，他踢著我了，我差點(diǎn)一手抓住他的小腳?！币辆招α?。

“真的么？這么奇妙？”誰也不信。

“那一定是個頑皮的小子，姑娘總是安分一些?！卞\坤很有經(jīng)驗(yàn)地說。

“你是說，小可在她媽媽肚子里時不這樣？”

“我不知道啊，小可又不是我生的?！卞\坤笑著搖搖頭。

“什么？我們都以為她是你十月懷胎生的。她是多么像你！”夏瀾寧裝作大吃一驚，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眾人一愣，隨即哄堂大笑。梅朵用筷子指著夏瀾寧，但笑不能語，過好久，才說：“夏瀾寧，你這張爛嘴！”

“天，你看看，什么叫過河拆橋?！毕臑憣幑首魇?，低頭挾了一筷子菜。錦坤有一瞬間走神，想到了明秀，但也只是流星似的一滑，就帶過了。倒是小可，在他心頭呆了一會，明天，她就要從外婆那兒回來了，因?yàn)槊范涞氖?，他想要和女兒慎重地談一談?/p>

冬香把飯菜撤下去了，端上了月餅，兩個男人繼續(xù)喝啤酒。今早去菜場時，買到新鮮的菱角，梅朵十分喜歡這種清涼的吃食，老的嫩的都買了，價錢十分辣嘩，因?yàn)槭菚r令應(yīng)節(jié)的食品，居然賣到六塊錢一斤。冬香吃過飯在廚房里煮紅菱，菱角的清香冉冉上升，直達(dá)天臺，說不出的好聞。至于那嫩的，用鹽開水一一泡過，去殼，味道格外鮮甜，梅朵笑問錦坤，想到一個什么詞？

“齒頰留香！”真的。

中國人最有智慧，就連吃的就要應(yīng)時應(yīng)節(jié)，過時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但菱角除外，冬香把煮好的老菱端上來時，也別有風(fēng)味。據(jù)說還有一種烏角菱，就是采摘下來放到地窖中去漚，漚到表皮爛掉，堅硬的殼卻絲毫不受傷害，所以菱肉還是一樣的鮮嫩，放到過春節(jié)時吃也不要緊，當(dāng)然，放到那時，自然身價百倍了。

“這世間萬物都有其靈性，我們今天吃它，也莫不是前生注定的呢，更不要說人與人之間了，看我們這幾個，你們仨是大學(xué)同學(xué)，而我是你們的老師，今天又都成了患難之交，真不知道是幾生幾世的緣分呢！”酒精讓人神經(jīng)松弛，錦坤這種平日幾乎滴酒不沾的人，一碰它，話就自然很多。不過，他說的全在理。夏瀾寧不由得想，這緣分之事還真是有的，比之他和梅朵，一定是很有緣，卻沒分，因而兜來轉(zhuǎn)去，雖然繞不開，卻總是缺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好在自己早就想通了，不然，豈不是要心碎而死？轉(zhuǎn)頭去看伊菊，他已經(jīng)從梅朵那兒知道了她的故事，對她的深深憐惜很快化作了無比敬重，伊菊是個真性情的女孩子，如今這世道，這樣的女孩子早已絕跡?？墒强雌饋硭惨呀?jīng)讓過去永遠(yuǎn)成為過去，花前月下，她居然睡著了，肚子如山丘般隆起，看著不是不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