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婢應(yīng)聲道:“西突厥派了使節(jié)來,陛下說要讓胡人見識見識咱們皇家園林的恢弘,這會兒想是設(shè)宴款待使節(jié)吧?!?/p>
“怎沒聽說呢,咱們改道。”她聞之旋身欲避。
禁內(nèi)鮮少有外臣出入,款待使臣更是幾乎未聞。但這西突厥非同一般,打一陣和一陣,時好時壞多少年。想來李晗待他們是欲穩(wěn)之而又施威,既有使節(jié)來,震懾懷柔都是少不了的。只是她服了寒食散,行散時衣著單薄,卻不想給胡人撞上。有這等事也不見先遣人各宮殿通報,倒是十分奇怪。
“都有什么人陪行?”她一面往回路上走,一面問。
“皇后領(lǐng)著臨淄郡王,還有左右仆射、中書令與鳳陽王?!?/p>
“哦?”墨鸞聞之挑眉,頓下步來,“我忽然很想去瞧瞧熱鬧?!贝浇禽p揚,她已折返回去。
“妃主還是先將這……這寒食散發(fā)出來,沐浴更衣了,再去吧。”宮女忙追上相勸。
她卻仿佛沒聽到一般,兀自循著樂聲的方向走去。聽這聲音遠近,大概也就在四海池那邊。
四海池中有水榭一座,蜿蜒的白玉橋似寸寸綻去的蓮臺,懸于波上,相連著岸邊垂柳青青。
她才行到橋頭,便見大常侍韓全小步趨前迎來,一邊問候,一邊將她往一旁請。
“聽說來了草原上的使臣,”墨鸞順著韓全行到柳蔭下,笑道,“我不過去,只在這兒遠遠瞧一瞧,想看看這傳說中的突厥人,是怎么個高頭披發(fā)的模樣?!?/p>
“妃主怎么忽然好這個奇,”韓全冷汗熱汗涔了滿身,抹著額角苦笑,“蠻夷有什么好瞧的。那些個胡子沒教養(yǎng)的,陛下御賜的旅館他們不住,就在院里搭氈篷,連那些個受過王化的胡奴還不如呢,又多了一股子牛羊膻味兒。妃主體虛,別沖撞了金身?!?/p>
中土房屋居寢比草原舒適百倍,西突厥屢屢犯邊境,圖的也不過就是富饒發(fā)達,然而,這幾個西突厥人執(zhí)意要在天朝帝都昭顯胡禮,懷的又是什么心思?
“這胡使是什么人?”墨鸞問。
韓全答道:“今番的胡使是西突厥可汗的長王子,叫斛射羅?!?/p>
墨鸞又追問:“皇后與臨淄郡王此刻還在?”
韓全應(yīng)是。
臨淄郡王今年不過九歲,還是個孩子。中土少年多以學文為先,不似胡人三歲騎馬、五歲彎弓?;首映泄倘簧倌昃?,但陛下若想與胡狄講詩書之禮,未免有些對牛彈琴了。胡人不會賞識中原人的謙謙之道,只會覺得那是狡詐與懦弱。讓一個九歲的孩子去承擔如此重壓,倒也真是狠心又無奈。
她立在新綠絲絳之下,眸色漸斂了下來,垂柳如煙,未知冷暖。
那水榭中的樂筵自有風雅,只是座上的賓客未免有些昏昏欲睡。
突厥王子阿史那斛射羅百無聊賴地歪在酒案旁,撐著腦袋“享受”中土禮樂的“教化”,滿心里翻滾的卻是:煩!煩!煩!
他煩透了。真不明白漢人為什么喜歡這些輕飄飄軟綿綿咿咿呀呀的……
鎮(zhèn)守涼州的驃王李元祿死了沒多久,父汗就命他出使,來探中土皇帝的虛實。如若天可汗不再是天可汗,趁其舊主剛死、新主還不牢靠、人心不齊之際,最是拿下西涼一大州的好時機。
父汗忌憚的是當年一騎當千、大敗十部的虎將殷忠行。殷氏一門,是草原人敗也心服口服的好漢。聽說中土皇帝給殷公雪冤平反,若重新起用,那就是草原的麻煩。
但看如今這位皇帝陛下似是十分軟弱——按中原人的說法,叫做儒雅仁厚,但在他們胡人眼里,就是扶不上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