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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五 泯恩仇(3)

鳳鼓朝凰(下) 作者:沉僉


姬顯呆愣半晌,忽然問道:“若換作別人來向你尋仇,你也會如此嗎?”

白弈的眉心一震,直盯著姬顯的雙眼,“若真還能有這樣的人,我會再補他一刀。”他悵然揚眉笑道,“我就是這么個人。說真的,我很高興你像你大哥,并不曾學(xué)這些旁門左道?!?/p>

姬顯低頭默然良久,喉結(jié)滾動隱約可見,仿佛竟是強忍飲泣。他忽然一把捉住白弈的衣襟,三兩下扒了上衣,將之推在地上。他從懷里取出一條馬鞭來,望著白弈的脊背便猛抽下去,每一下都毫不留情,血肉翻開得幾乎可以見骨。

白弈自始至終地掛著微笑,擰眉時默然無聲。汗水和著血水滾落,顆顆冰冷。

直到再也無力揮鞭,淚痕早已不知不覺濕了滿面,姬顯垂手站在白弈的身后,盯著那片皮開肉綻。血色在眼底沸騰,而后冷卻,往復(fù)交替,“我阿姊是個傻瓜?!彼麘K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猶如自語,“小時候,阿娘給她做了個皮影人偶,我很想要,她就讓給了我。其實我知道,她也喜歡的,但她就是不說出來,全藏在心里。”

“于是我就學(xué)會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從那以后,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我就會大聲地說:‘我要那個!那是我的!’每次阿姊就不說話了。爺娘若是問她,她就說:‘我不要。給弟弟吧。’”

“我那時候很得意,覺得自己多威風(fēng)啊,每次都能稱心如愿。所以就愈發(fā)地肆無忌憚,連逃命的路上都能賴著不走,結(jié)果……”說到此處,他咬唇靜了良久,仿佛詢問一般望著白弈,“如果她也能任性一點,想要什么就說出來,就去搶,是不是一切都會與今時不同了?”

沒錯,是他一直不知珍惜,肆意揮霍著她的善良與體貼……

鞭笞之刑,皮肉之苦,全不及這一下疼痛,猝不及防。驀地,白弈仿佛被蜇了一般。他回身,似想說些什么,話到唇邊,卻怎樣也不得出口,硬生生如鯁在喉,仿佛連氣息也要阻滯了。

靜默片刻,姬顯終于倦意地閉了眼,“殺一人,救一人,你我兩訖,互不虧欠。這一頓鞭子,是替我阿姊打的!”言罷,他狠狠將鞭子砸在地上,反身奪門而去,轉(zhuǎn)瞬,消失在已然降臨的夜幕之中。

堂間只余白弈與藺姜二人,黯然相對。

藺姜看著白弈后背的傷口。姬顯當(dāng)真半分不留情面,那般血肉模糊的慘烈,恍惚令他有些錯覺,似回到了十余年前的皖州山中,那時白弈救了他一命,卻被石雷炸得重傷。那種在傷痛中咬牙隱忍的表情猶在眼前,別無二致,無論是昨日今夕,“我真搞不懂。你這家伙——”他不忍嘆了一聲,端起一碗酒,將之淋在白弈的傷口上。

酒水沖刷血色,刺得傷口鉆心地疼痛。白弈深吸一口氣,卻是合目淡笑。

“你當(dāng)真不后悔嗎?”藺姜悵然追問。

白弈輕嘆:“既然無用,悔之何益?”

“既然不悔,挨這一頓鞭子又是何苦?你也可以再出一刀?!卑櫭紩r,藺姜眸中的神色又鋒利起來,“……為何就不能坦誠一些?解釋當(dāng)真是多余的么?我不明白,痛快地說清楚有什么不好?”

“坦誠。”白弈將這兩字重復(fù)一遍,哂笑,“你太為難我了。”坦誠這種事從什么時候起已遺忘了,是連自己也記不清了吧。

藺姜怔了一瞬,亦是哂笑,“還喝我的酒么?”他又端一碗酒遞給白弈。

白弈看也不看,接起來一干而盡。便如此接連飲了三大碗。藺姜拍了拍白弈肩頭,與他比肩一處坐下,問:“好了,酒后之言,醒時就可以當(dāng)沒說過。你現(xiàn)在告訴我,小皇子的事,與你究竟有沒有關(guān)系?”

酒漿醇烈,熱辣辣地蒸上來,激得人雙眼濕潤。白弈一面擦著臉頰上的血痕,一面笑道:“若我說沒有,你會信么?”

藺姜卻一把掐住他肩膀,“她也會信的,只要你說?!?/p>

會么?她真的還會信么?

白弈默然良久,“這些事不可能是藺公告訴你的?!彼p易又將話岔開了去。

“不全是吧。但我本以為你會解釋?!碧A姜無奈地苦笑,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來,“你認得這字跡么?”

“誰會在這樣的信上留下自己的筆跡?”白弈看也不看,一把將之抓來撕得粉碎。

“你已知道這人是誰了吧。你只是不愿澄清?!碧A姜看著他將信撕了,緊著又道,“我不管你還有什么顧忌,但你不能這么對她。她為了你——”

“別說了?!卑邹慕乜趯⒅驍?。他略有些身形不穩(wěn)地站起來,脊背傷處牽扯,痛得不禁咬牙皺眉。但他半聲也未出,只是默然走上案前,將余下的酒一碗一碗端來,全灌下肚去。而后,他俯身拾起那把仍躺在地上的刀。

“好。若我還能再見她,我就負荊請罪,把該說的都說清楚。白弈今日立此一誓,如有違背,人同此案。”

手起,刀落,寒光一閃,干脆利落,決絕得再無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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