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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jié):第二十章 蕭 后

長孫皇后 作者:上善若水


第二十章 蕭 后

北境既安,除卻一些駐守的官兵將士外,數(shù)萬大軍于貞觀五年初凱旋。

翌日,皇帝設(shè)宴于兩儀殿,君臣共飲同慶,與商議朝事時的肅然不同,此時殿內(nèi)的氛圍放松肆意,不拘禮節(jié)。也正因為如此,有一個人異常的沉默與憂慮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蕭瑀,這個歷經(jīng)武德、貞觀兩朝的老臣,雖說在武德九年末便被罷了相位,但與在貞觀三年被流放到靜州的裴寂截然不同,李世民對其還是極為敬重的,于是,他便示意身邊的鄭吉下去為他斟酒。

覺察到自己的失態(tài)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蕭瑀連忙慌張地掩飾,將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皇帝見狀更加疑惑,斂起笑容問道:"蕭卿可是有什么不適?"

蕭瑀聽了,忙起身行禮,恭聲道:"臣無恙。"

周圍的氣氛驟然凝重起來,眾人都不明所以地看著君臣二人。

這時,平定北疆的大功臣李靖,拱手替蕭瑀回道:"陛下,蕭大人怕是心中惦記著分離許久的姐姐,因此才有些坐不安穩(wěn)。"

此言一出,舉座四驚。眾人皆知,蕭瑀正是后梁明帝的兒子,而她的姐姐不就是前朝煬帝的皇后蕭皇后嗎?

聽說這位前朝皇后在國破之后,先后曾被宇文化及與竇建德?lián)锶ィ瑺柡?,又被義成公主接去突厥,莫非這次跟隨著大軍一同回來了?但無論如何,前朝的事情如今說來總是帶有點忌諱的感覺,想到這里,不少人的醉意便散了幾分。

不料,李世民豁達(dá)地一笑:"蕭卿無須顧慮,這個時候,蕭夫人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被皇后接到宮里來了,等這邊的宴席散了,朕陪同你一塊兒去立政殿便是了。"

蕭瑀的面容表情更是恭敬,放下心道:"陛下有恩于我們姐弟,臣不勝欽佩感懷。"

李世民笑著揮一揮手,示意臣子繼續(xù)盡情玩樂。

此時的立政殿,平日里莊重平和的氣氛變得有些浮動,當(dāng)若水親手扶著一位看上去年過半百的婦人緩緩走進(jìn)內(nèi)室時,立在一邊的宮女內(nèi)侍們的眼中都閃著好奇或是輕蔑的神色。

直到將蕭皇后慢慢地扶坐安穩(wěn)后,若水才繞到案幾的另一邊端莊地跪坐好。

見廣月已經(jīng)泡好了一壺茶,于是若水便對她微微一點頭,廣月欠身退下,幾乎未曾發(fā)出一點聲響來。

蕭后稍稍有些訝異地看著對面這個大唐的皇后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舉止溫和,面帶微笑,卻完全沒有身為一國之后的尊傲之感。思緒間,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隨即不由自主地嘆道:"很久沒喝到這般清冽的茶水了,真是懷念呢。"

若水的神色一怔,語帶寬慰道:"蕭夫人受苦了,不過從今往后,請您放寬心來頤養(yǎng)天年。"

"皇后娘娘,您這么說不是在折殺老身嗎?"蕭后聽見長孫對自己使用的敬稱,不由得惶然。

若水聞言搖了搖頭:"即使隋朝已不復(fù)存在,可在若水眼中,您仍舊是皇后,更何況,我作為晚輩對蕭夫人這般稱呼也絕不為過。"

蕭后端著茶杯的手一顫,第一次細(xì)細(xì)地看著面前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淡雅的眉目間,隱約有著自己從未忘記過的那份熟悉,如今在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如此坦然地對自己說出這番話吧。半晌之后,她徑自喃喃低語道:"果然是她的女兒呢。"

若水此刻頗有幾分感慨,坐在自己對面的婦人正是隋朝僅有的兩個皇后之一,比起她的婆婆獨孤皇后,蕭后的遭遇遠(yuǎn)遠(yuǎn)要坎坷得多,作為后梁的公主,亡國之后嫁給了當(dāng)時還是晉王的楊廣。后楊廣繼位,她也成了皇后,但不過數(shù)十年的工夫,卻又不得不面臨國破家亡、夫死子喪的悲劇,以及隨之而來的顛沛流離。然而也正因為如此,這個被史書幾乎置若罔聞的皇后有著若水敬佩的勇氣與魄力,才能堅強(qiáng)地存活于這個亂世中,并在有生之年重新回到了故土。

兩人沉默了許久,忽然,蕭后抬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感慨道:"這里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呢,不過似乎更素樸了一些。"

若水輕輕放下茶杯,啟口道:"蕭夫人可愿意再四處看看?我和陛下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將夫人您安置在立政殿更合適些。"

蕭后嘴角似乎微微一動,想說些什么,不過最后還是只默默地點頭。

兩人一同走到外邊,夜間的空氣清冷,夾著些微風(fēng)。蕭后指著不遠(yuǎn)處一個亭子說道:"從前我只要一有空閑,便會坐在那里面,似乎所有的不安和煩心就慢慢地消失殆盡了。"

若水笑道:"夜間風(fēng)涼,待日間天氣暖和的時候,夫人只管隨意。"

蕭后也笑了出來:"我還從未見過您這般隨意的皇后呢。"語罷突然語氣一變,"楊蕊如今也應(yīng)在這后宮吧?"

"正是,她如今是正一品的賢妃,說起來,蕭夫人還是她的嫡母呢。"

蕭后冷冷一笑:"我可沒有那樣的女兒,整日里的哭哭啼啼。"

若水微微一怔:"賢妃性子柔弱,不過也還算是賢淑的。"

"我在突厥時便聽說當(dāng)今皇后寬容大度,原還不信,今日算是真正見到了。"蕭后的語氣中有著淡淡的諷意。

若水不在意地笑了笑:"后宮也盡是些可憐女子,沒什么好為難她們的,說到底也都是陛下娶回來的。"

蕭后的臉上浮現(xiàn)出異樣的神色:"我原本還以為您和我的婆婆獨孤皇后是一樣的呢,周圍的一切都逃不開你們的掌控。"

"我的爹爹可沒有像獨孤信那樣把女兒嫁到下官家中的經(jīng)歷。"若水打趣道。

蕭后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知道若水暗指楊堅懼內(nèi)的緣由正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曾在丈人的手下任職。

周圍的氣氛頓時輕松了起來,蕭后臉上的拘謹(jǐn)也幾乎不復(fù)存在了,她略帶慈愛地說道:"必要的時候還是要使些手段的,這后宮里哪個女人是能讓人省心的。"

若水點了點頭:"蕭夫人還是喚我若水好了,聽起來也親切些。"

蕭后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旋即仿佛不經(jīng)意地說道:"你可有個叫觀音婢的小名?"

若水愕然道:"夫人是從何得知的?"

"那你一定也不曾聽說自己的小名正是獨孤皇后親自取的吧?"

若水更加震驚,雖然長孫的父親長孫晟在文帝是便是朝中重臣,但大多是出使突厥的外職,不管怎樣也應(yīng)該不會召來獨孤皇后的青睞吧。

蕭后朝前走了幾步,背對著若水,語氣淡漠卻帶著些奇怪的悵然:"除了還在世的前朝宮里的舊人,應(yīng)該很少再有人會知道,獨孤皇后對你的母親高如妍有著近乎母女般的寵愛,雖然你的外公高敬德在揚州任刺史,可高如妍卻是在宮中被當(dāng)做公主般養(yǎng)大的。甚至,她早已計劃好要將你的娘許配給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晉王楊廣。"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轉(zhuǎn)過身看著若水,"如果你娘還活到現(xiàn)在,她一定會無奈命運的捉弄呢,自己避了一輩子的永安宮,她唯一的女兒卻要在這里母儀天下。"

"都說獨孤氏心狠手辣,可她對你娘真的是疼到骨子了去了。高如妍不過稍稍流露出些不愿,她便趁著愛子平定南陳之際,將你娘嫁出了宮。楊廣大勝歸來卻得知心愛之人已嫁作人婦,幾乎不能自持,可是木已成舟,無可奈何。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楊廣便不再是原先那個金戈鐵馬、揮斥方遒的晉王了,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終于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可楊廣從來沒有明白過,每邁出一步,他和你娘便漸行漸遠(yuǎn),此生再無可能。"說到最后,她的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悲哀,"他真的是到死也沒有明白,高如妍寧可嫁給年長自己二十余歲的長孫晟也不愿嫁給他的原因正是為了躲開這高高的宮墻。"

聽著這幾乎有些駭人聽聞的前朝秘辛,若水卻深深地感到一種感同身受的無奈與絕望,她語氣蕭索道:"我也很少看見娘親開懷大笑的樣子,爹死后,更是連一絲笑意都不曾有過。"

"你生在前朝元壽元年,獨孤皇后那時已經(jīng)纏綿病榻許久了,不過仍然替你娶了小名,而且依的還是自己的名字'伽羅',都出自佛經(jīng)里頭。次年,她便與世長辭了。"蕭后輕笑道,"所以我說你真是命中注定要做皇后的呢。"

若水此時已經(jīng)從震撼中恢復(fù)了過來,輕輕搖頭道:"長孫家的幺女,高家的表小姐,李家的媳婦,秦王妃,太子妃,到如今的皇后,不過都是旁人附加給我的稱呼。夫人,于我而言,我只是若水,僅此而已。"

蕭后看著那雙清澈淡然的眸子,輕嘆出聲:"您的驕傲深深銘刻在血脈當(dāng)中,是我多慮了。"不由自主地,她用上了敬稱。

晚風(fēng)習(xí)習(xí),無論換過多少任的主人,巍峨的殿宇依舊默默地看著一幕幕的人間百態(tài)、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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