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低聲音,將手里的畫徐徐展開,正是那幅《命運,你能抓住嗎》。她目光眷戀地停在畫上,“現(xiàn)在想起來,也不是無跡可尋的。如果你要燒掉它,不如送給我,我真的很喜歡這幅畫?!?/p>
“我知道,展覽會那天,我一直在的。你那么熱心地為我辯護,我都看在眼底。”李又維笑了笑。
薛苑沒看他,只說:“盡職盡責(zé)地工作而已。無論畫家是誰,那時候我都會這么做的?!?/p>
“我相信?!?/p>
太陽沒入了云層里,空中好像忽然陰沉下來。有風(fēng)刮過,卷起了那堆燃燒殆盡的灰燼,朝薛苑的褲腿劈頭蓋臉地?fù)溥^去。炙熱的空氣從下方浮上來,她眼前一花,抱著那幅畫迅速后退了幾步,慢慢靠在樹上。
她覺得那么困惑,“為什么都這樣……”
“都這樣?你還看到誰燒畫?”李又維吃驚地問。
灰燼里還有幾片碎片尚未燃燒殆盡,那些鮮艷的顏色鋪張地開放在她的腳邊。粗糙的畫面,鮮艷的顏色,勾勒出一個精神上的世界。
李又維朝涼椅上一靠,“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會問我為什么燒畫,你為什么不問?”
“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薛苑的手指慢慢從畫上拭過,“更何況這也不需要問,你燒畫,自然是對畫不滿意了?!?/p>
誰料李又維聞言大笑,贊嘆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知我莫若你,現(xiàn)在,更覺如此了。薛苑,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p>
薛苑臉龐一僵,“你可不可以不要說這種話。”
“我說的是真心話?!?/p>
薛苑嘆口氣,“我也不是那么明白,你對這些畫,到底有什么不滿意?依我看,都是很不錯的作品?!?/p>
“很不錯?這叫很不錯?”李又維反問,他的語氣太過尖刻,完全不像評價自己的作品,倒像是在說仇人,“那你說,這些畫跟李天明的畫比怎么樣?”
薛苑一怔,搖頭,“跟李天明比?你父親?”
李又維笑了笑,“你知道他是我爸了?蕭正宇說的?”也不要她回答,繼續(xù)說下去,“肯定是他。好了,不管這個,說,究竟怎么樣?!?/p>
“不能這么比,你們的風(fēng)格不一樣?!?/p>
“跟我說實話,我想聽你說實話?!崩钣志S皺眉,“我記得,客氣從來不是你的作風(fēng)。你直接告訴我,我和他的畫擺在一起,你喜歡看哪個。”
薛苑仿佛被問住了似的垂下眼瞼,在心里再三考慮要不要說,但想著他也不是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還是說出來,“你不如他。如果你們的畫擺在一起,不光是我,估計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去看你父親的。人不會每時每刻都是美的,他的畫卻不一樣,無論是人,還是景物,他能抓住最美的一瞬間,并且用非常細膩的筆觸展現(xiàn)出來。你的畫有思考有內(nèi)涵,什么都好,就是不夠美,顏色不夠大膽,細節(jié)處理模糊粗糙。繪畫到底是視覺的,與視覺相關(guān)的、能振奮每個人眼球的,仍是色彩敏感之類的形式?!?/p>
李又維低沉地笑了幾聲,“這是實話,也是真相。也許再用十個五年,我也比不了他。”
薛苑說:“你不應(yīng)該跟他比?!?/p>
聽完這話李又維目光一閃,淡淡說了句,“什么意思?”
“當(dāng)今的畫家,都不應(yīng)該跟他比。李天明走的路子是不能仿效的,”薛苑沉聲開口,“學(xué)他者生,仿他者死。你那么聰明,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
“仿他者死,仿他者死……”他低低地重復(fù)著這個句子,臉上那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蕩然無存,“這個道理我知道,但是,用純粹的道理去說服一個人是多么困難。而我就算明白,也沒有另一個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