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娘對她的母親很不好,總是呼來喝去,看著她母親對她的申斥無動于衷的樣子,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有時真想歸勸她幾句,但終究是她的家事,我不好過多干涉。相反地對我很好,把她自己的房間騰出來給我,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
她熟稔地叫我妹妹,我不喜歡稱她為姐姐,不光是瞧不起她以前從事的行業(yè),還有覺得她太世故了。
人和人的緣份真的沒法說,沒想到和她一起竟待了三年多,這三年來我無喜無憂,想得最多的人就是乾隆,人心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左右的,想起他的時候,心情無端地低落,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也想父母,但是在這個世界里不可能見到他們,想只會更加傷心,已經(jīng)不象初來時那么盼著回去了,一切隨緣而定。
船娘叫唐小玉,原也是揚(yáng)州頭牌,在青樓的女子一般都歌舞俱佳。和她在一起,學(xué)會了古琴,跳舞我不會,小玉原來也耐心地教我,可是教了兩個月,她也沒信心了,因為我的舞蹈功夫一點兒也沒長進(jìn),跳來跳去總覺得象企鵝。
三年來最大的變化就是我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小玉總夸我長得俊俏,我自己照慣了鏡子,眼睛鼻子嘴沒覺得和別人有什么兩樣,她愿意夸就夸,我也不說自己長得俊也不說自己長得丑,沒事的時候,由著小玉給我化妝,但是每次不洗臉之前,我連我自己的房門也不敢出。
每當(dāng)看到小玉跳舞的時候,就會想起蔡琴大姐的一首歌《秦淮河畔》,我不怎么識譜,那時候還沒有五線譜,小玉聽我唱歌把曲譜出來,沒事的時候,就彈唱起來,她的聲音很細(xì),唱得高的時候,覺得象被鬼掐了。
在北京又是一年春草綠的時候,江南已是遍地花開,小玉邀我去棲靈寺進(jìn)香,想著這些天連日陰雨,好不容易有個晴天,出去走走也好,吃過飯,換了一件蔥心綠的衣裳,衣裳是上好的錦緞,精致的剪裁,穿在身上大方得體,小玉圍著我轉(zhuǎn)了兩圈:“瑤池,如果不是早就認(rèn)識你,我一定以為你是瑤池仙子下凡?!?/p>
我晃著身子,走了幾步模特步,看得她臉直紅:“快別扭了,小心扭折了腰?!蔽襾韨€大轉(zhuǎn)身,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大娘去不去?”她撇了撇嘴:“她出院子不用人扶我就阿彌托佛了?”
在揚(yáng)州幾年,剛開始一年很少出門,怕被高恒的人看到,小玉曾派人去我原來住的地方打探,小草和劉媽下落不明,房子雖然沒有易主,只留一個看門人。
對乾隆一直念念不忘,可是有時也很傷心,如果他心里有我,憑他是一國之君,不會放任我流落他鄉(xiāng),即使以為我葬身瘦西湖底,他也應(yīng)該派人打撈,至少給我一絲安慰,而今對我不聞不問,何來心儀。只是我一廂情愿罷了。寒心之余,仍然想著他。
和小玉乘著轎,蜀崗不高,不一會兒就到了棲靈寺,我們剛下轎,小玉就急著去抽簽,我懶得理她,看著她美滋滋拿著簽去找老和尚解簽,這是小玉來棲靈寺必做的功課,每次的簽都不同,她樂此不疲,夢想著有遭一日能成為一品夫人。
一個人百無聊簌,去西園逛逛,很喜歡西園的碑林,經(jīng)過平山堂的時候,聽到里面?zhèn)鞒鲆魂嚽俾?,喜歡古琴音的典雅,我靠在一株柳樹上,順手折了根柳枝拿在手里玩,聽著淙淙琴音,心曠神怡。我正聽得入神,一個少年的聲音在我頭上飄起:“快讓開,大爺要下樹。”
我仰起頭,一個穿月白緞長袍的少年正坐在樹上,向我比比劃劃,一點禮貌也沒有,我瞪了他一眼,沒理他。仍站著聽琴,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不愛說話,要是在現(xiàn)代的時候以我三寸不爛之舌,教訓(xùn)他三天三夜為止,敢不求饒。
他見我無動于衷,有些生氣,聲音里含著怒意:“大爺讓你滾開,大爺要下樹?!?/p>
半晌見我不說話,他用腳踹樹:“你聽見沒有,你聾了嗎?”我仍舊不理他,他踹得更兇了。本來不想說話,看來一味地退縮就是懦弱。我大聲地說:“驢不勝怒,蹄之?!蔽以拕偝隹?,他就不踢了。瞪大眼睛,憤怒地看著我,我白了他一眼,他緊咬著雙唇,大聲地對平山堂的方向喊了一聲:“趙青,快來?!?/p>
沒想到他正變聲的時候,這聲音的危力這么大,他話音未落,從廳里慌慌張張跑出十幾個人,跑在前面的男人看見少年在樹上慌不迭地說:“我的爺,怎么跑到樹上去了。”少年指著我說:“把她拉開,這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和爺頂嘴?!?/p>
真是主多大奴多大,被喚做趙青的,雖然長得白白凈凈的,也是不講理的人,晃著身子過來就要拉我,我瞪向他:“敢碰我?!卑涯悄腥司拐饝刈×恕渖系纳倌炅R了句:“蠢材?!睆臉渖咸聛?,其實樹不算高,而且樹很大,不用我讓開,他也能下來,非要在我面前使性子,拿爺?shù)目?。偏遇上我這個咸淡不進(jìn)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