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住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身上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再過三天就離開方廣寺。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尋思蕭靖江受了挫敗，也不知怎么樣了。正想著，他從外面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見我在收拾東西，“你有去處了？”

“沒有。只不過方丈既然說了話，我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該打算行程了。”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問：“你今日所說的律例，哪里聽來的？”

這是我從一個民國時期法學(xué)家的法學(xué)隨筆中看到的，他當(dāng)時是想舉例說明中國古代法律相當(dāng)活，完全不是死腦筋，相比之下，現(xiàn)代法學(xué)則失之機(jī)械。但我怎么可以說出來呢？于是我便說：“我聽來的，你別忘了，我可是沿途乞討，什么故事聽不來？”

“律法艱深，難為你記得住，只是個女孩兒。”

“公子莫記掛白天的事，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不懂律例的人多了去了?！蔽倚⌒囊硪淼卣f，“再說，解試、省試、殿試，哪個會考那么細(xì)？真要做了官，自然會懂得了，少爺不必過于介懷?！?/p>

他點(diǎn)點(diǎn)頭，“我哪里不懂？只是那少年太過盛氣凌人，我看不過去。想必他是官家出身，又何必這樣凌人。不說這個了，先說你，你要往哪里走，有打算么？”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總會有個去處。”

他沒有接話，似乎在想著什么，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丫鬟，你愿意當(dāng)么？”

“丫鬟？什么丫鬟？”難道他需要個丫鬟？他的庶母？

“是這樣的……”他干咳一聲，似乎很難為情地說，“下午我回去，正趕上姑姑——就是上次和你說的那位姑姑，她還沒走。她說，她說……”他看了看我，繼續(xù)說，“她說君府里少一個給她做下手的粗使丫鬟，只是……”他又頓了頓，“君府的規(guī)矩是只要賣身的丫鬟?！?/p>

丫鬟？去揚(yáng)州當(dāng)丫鬟？進(jìn)君府？我茫然了。

“我不去。”

“為什么？”

“賣給人家，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將來能再出來么？”

“能吧，也沒有做到老的。這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攢了銀錢就贖出來。本朝是允許丫鬟贖身的，去君家也好，多見識些世面，你是個伶俐的，這么討下去，可惜了。況且，你現(xiàn)在還有更好的路么？”

我不答話，好半天長嘆一聲，“攢了銀錢，什么時候能攢夠銀錢？”

“這個……”他撓了撓頭，“車到山前必有路吧。真想出來，總會有辦法的，我現(xiàn)在也不敢說什么……要不，你眼前怎么辦，再討飯？”

一夜沉默，我在思量。當(dāng)丫鬟，我要把自己賣了？不當(dāng)丫鬟，我又能討多久的飯？當(dāng)了丫鬟，我便不算個人，做不得我自己的主，打罵任由人。最可怕的是，真碰上個惡主子，受了欺負(fù)，除了死，也不會有第二條出路，甚至嫁給誰都不能自己決定。他說給他姑姑當(dāng)粗使丫頭，應(yīng)該離主子比較遠(yuǎn)，就是做做粗活就行，那還可以考慮一下。君子不圖時而圖勢，即便我有智慧，我也要先養(yǎng)命。

東方即曉，旁邊又傳來翻滾草鋪之聲，蕭靖江起床了。看來，我必須做決定了，我坐了起來。

“公子小哥，我……我愿意去君府做丫鬟，勞煩替我說一下。”

“你……真要去做丫鬟？”

“除了做丫鬟，我還有第二條路嗎？”我強(qiáng)笑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許將來我可能活出個頭來?！?/p>

他看著我，“你想好就行。我也覺得你小小年紀(jì)，手無寸鐵，既然能獨(dú)身從登州流浪過來，活下來必定不是問題。一個女孩子，與其在外面流浪，還不如做個丫鬟，也許能盼個出路。我那姑姑說，君府家大業(yè)大，也許，你能過得更好?！?/p>

我笑了笑沒說話，他卻認(rèn)了真，“司杏，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俗女子，你有想法，也知書明禮，去君家雖然做下人，也未必是件壞事。本朝也有女子出頭的，你去寄身養(yǎng)命，也見見大戶人家的世面，早晚會好的，又不是一輩子在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