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了在瑯聲苑的生活,幾天后侍槐才偷偷地告訴我,府里分炊了,現(xiàn)在各園子自己做飯,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已經(jīng)找妥了人,內(nèi)廚房只供老爺夫人的膳食。但瑯聲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廚子,少爺吃慣了胖子劉的手藝,因而還是由內(nèi)廚房供應(yīng)。我問為什么要這樣,侍槐搖頭說只知道這是少爺?shù)闹饕?,大家都同意了。侍槐還叮囑我千萬不要在府里亂走動,尤其不要到那幾個園子里去,省得惹事。
我不明白君家在變什么戲法,總覺得他們怪怪的,但再怎么怪也和我無關(guān),我終是要出府的,這里不過是我打工的一個地方。自從進(jìn)了瑯聲苑,引蘭只偷偷來過一次,聽荷卻像消失了一樣,影子都見不著,我也不敢偷著跑出去。侍槐說引蘭的日子還是那樣,至于聽荷,他也不常見,只聽園里的其他下人說,眠芍使喚得更厲害,澧歌苑新添了廚子,聽荷反倒更累了。我聽著,也只有在心里嘆氣的份兒。
我費了很大勁兒才熟悉了現(xiàn)在的工作,還挨了君聞書不少罵。君聞書對書非常挑剔,我曾懷疑是不是他老爹給他取的名造成的。聞書、瑯聲,全都跟書有關(guān)。他除了要書,還時不時到書庫檢查,看是不是蒙塵、生蟲。他的書房也擺滿了書,那也是我的責(zé)任范圍,我要隨時清點整理。有些書他只是翻閱一下,而有一些書是常讀的,我得分清楚并擺放好。什么書該在書庫里,什么書該在書房里,我真是鬧不清。最可怕的是他要的書,我根本做不到隨時能找到,因為書太多了,擺放也沒什么規(guī)律。有一次他要一本書,我一連找了兩天都沒找到,他臉色陰沉得讓我提心吊膽的。我悄悄問過侍槐,他說君聞書以前就這樣,他也找不到,最后一般是少爺自己動手找的。侍槐連我都不如,字都認(rèn)不全,不知道君聞書是怎么忍受的。
就這樣,夏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我就是爬上爬下地找書,東擦擦西擦擦,不斷到君聞書面前領(lǐng)命令受訓(xùn)。世界只剩下他、我和書。每天我拖著沉重的腿回到我那間小屋,倒頭便睡。府里是不是有別的事發(fā)生,沒人和我說,我更無暇顧及。
慢慢地,挨訓(xùn)的次數(shù)多了,我也開始動腦筋。我好歹也算讀書人,曾經(jīng)蟬聯(lián)校圖書館年度借閱冠軍,自認(rèn)對書還有些感情和熱情,為了書讓人罵,前世的我做夢都未曾想到。什么是世事顛倒?這就是。
怎么辦呢?我首先想到的是中圖分類法。這個辦法我很熟悉,雖然隔了一世,但還是能記住從A到Z所代表的類別。我先按照這個思路整理了幾天,發(fā)現(xiàn)不太實用。古人的書和我們今日的不同,根本沒有政治、經(jīng)濟(jì)、文學(xué)的分別。一本論著里既有政治又有文學(xué)還有哲學(xué),怎么劃分?那些政客,本身又是文人,亦文學(xué)亦論道,真是沒有辦法區(qū)分。我又試著按古人的經(jīng)、史、子、集的傳統(tǒng)分類來分,也很快敗下陣來。
我讀過呂思勉的《經(jīng)子解題》,可就是搞不明白怎么分類。經(jīng)當(dāng)然就是《詩》、《書》、《禮》、《春秋》之類,那研究這些經(jīng)的算什么呢?算經(jīng)?算集?還有,什么才叫史?這個很難分清。我左思右想,決定試驗一下現(xiàn)代的笨辦法,什么都不分,只按書名第一個字的英文字母排序??墒怯殖霈F(xiàn)一個問題,君聞書有時進(jìn)書庫并不找書,只是瀏覽,同類書放在一起,他容易瞧見,如果只按字母分,就缺少了“觸書旁見”的方便。我也是個愛讀書的人,知道有些書并不是查找的,而是碰見的。怎么辦呢?
我想啊想啊,對于工作,我一向追求完美,能做到八分,絕不只做七分。而且我也是愛書之人,面對這么多書,我由衷地生出感情。我很希望自己能做好,不是為了君聞書,而是為了這些書,是為了我自己。
我終于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分門別類地按字母排序。比如說,合集全放在一起,按姓氏首個字母排列。而不成集的書,綜合中圖分類法和經(jīng)史子集分類,大類下面有小類,小類中再以書名的第一個字母排序。
我決定實施了,這樣就意味著我不僅要把全部的書挪動,更意味著我首先要把書都看一遍。過去的書沒有目錄,只能將全部內(nèi)容翻一遍。我懷著對書的熱愛,開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