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紛亂的情景接連不斷地涌入她腦中——
大娘幫她換衣服的情景。
大娘每日為她準備好燕窩的情景。
大娘為了她的傷流淚的情景。
大娘因為擔(dān)心她而責(zé)罵她的情景。
與大娘在亭子里賞月喝茶的情景……
她的胸口,有什么東西很響很響地碎成了一地。
咣當(dāng)一聲,她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我不會殺您,因為您是三哥的娘?!闭f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長公主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捂住了臉,痛苦地流下了眼淚。
死去的人已經(jīng)沒有機會再見。
而活著的人,也會從此消失。
她,還有這個高家,永遠地失去長恭了。
斛律府內(nèi),還是和往常一樣的寧靜。
恒伽坐在房內(nèi)翻看書籍,臉上雖是一片沉靜,但心思完全不在書上。雖然這次長恭比上一次恢復(fù)得更快,并全心全力地操辦起孝琬的后事,甚至拒絕了他的幫助,但不知道,她究竟還能撐多久?
“斛律大人他在休息,王爺您……您……小的去通報一下……”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接著房間的門就被砰的一聲推開了。
他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帶狂亂又傷心欲絕的臉。
他按捺住自己的驚詫,忙問道:“長恭,怎么了?”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搖著頭上前了兩步,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襟,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流淌著、流淌著,很快便流到她的嘴里,苦澀地滲透了那幾乎說不出話的聲帶。
“大娘……一直騙著我?!彼扑榈穆曇舄q如劃過他心間的一把利刃,順著逐漸黯然的語調(diào),迷濁了他的眼眸。
這一刻,他感到心如刀割。
他知道他的毀滅開始了,因為他懂得了什么是極致的心痛。
最珍惜的人被殘忍地傷害,自己卻連最簡單的安慰都做不到。
他只是無言地擁抱著她,讓她緊緊地靠在自己懷中。
長恭努力睜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但眼前卻突然模糊,所有的光線瞬間黯淡。
一切重歸黑暗。
一切知覺……都失去了。
夜已深。
今夜的星在深邃蒼穹的映照下,閃爍得格外璀璨,朦朧的月光將黑夜緊緊包裹,不愿它泄露半分清寒之色。
恒伽坐在榻邊,輕輕摸了摸長恭發(fā)燙的額頭,面露憂色,起身扭干放在盆里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臉上微微沁出的薄汗。之前她已經(jīng)好了許多,沒想到因為今天的打擊又變得厲害起來。
這些日子她所承受的已經(jīng)太多了,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崩潰……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臉,腦海中卻不知為何又浮現(xiàn)出那位老者所說的話:“若是女孩,幼時喪父,少時喪母,一生坎坷,受盡苦難……”
心,像一直以來小心珍藏的瓷器被尖銳的棱角劃到,裂了道若有若無的口子,微妙的痛夾雜著害怕,裂縫間顯現(xiàn)出朱紅的顏色,是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顏色。他緩緩伸出手輕柔地摸了摸她的臉,回想起那一年,剛剛失去娘的小長恭獨自千里迢迢地從長安跑到斛律府,卻因為他的關(guān)系挨了兩個耳光,還被趕了出去……他的心更是一陣刺痛。
從沒有……這樣后悔過那時的舉動。
一直以來,他待每個人都一樣,不特別對誰青睞,也不特別對誰無情。別人對他好,他不是特別感謝;別人冒犯了他,他也并不怎么計較。他對誰都親切有禮,卻沒有任何人可以靠近他身邊,接近屬于他的范圍。一直都是這樣,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無論何時只要隨波逐流就好,往后的人生也打算這么過下去了。
也沒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可眼前這個人的出現(xiàn),卻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打破了他所有的偽裝。
“長恭,對不起……”他喃喃低語,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她滾燙的手,好像一放手他就會永遠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