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激而笑，“有勞先生了。”

“你不是早就答應(yīng)改口不叫我先生了嗎？”宋子敬突然說。

我望著他儒雅的笑臉，這才恍惚想起，“子敬哥？”

他甚是欣慰的樣子。

我說：“子敬哥，云香的事……我只求你查清事實，還她一個清白?！?/p>

宋子敬臉上的笑意收了去，重歸一片高深，只點了點頭。我心里很不安，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宋子敬說：“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看起來很簡單，其實很復雜?！?/p>

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太寧十二年冬至，百萬燕軍兵臨京師城下。

那是最后一場戰(zhàn)役。蕭暄臥薪嘗膽苦心經(jīng)營了十數(shù)載，燕軍全體將士浴血奮戰(zhàn)兩年余，今天終于同最終的敵人面對面。趙黨居然發(fā)動滿城未逃脫的百姓以血肉之軀阻擋燕軍道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又驚恐交加悲傷絕望的人民被驅(qū)趕著擁擠在城門之前。

誰看到這一幕，都會震驚無比。

“當權(quán)者應(yīng)以百姓福祉為謀，以萬民生計為己任，這樣驅(qū)逐鞭撻黎民百姓者，當真豬狗不如……”

蕭暄朝著陣前百姓的一番提前了的就職演講，淺顯易懂，聲情并茂，誠摯動人，正是喊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軍中不知哪個士兵突然喊了一聲，“三叔！是我??！是柱子??！”

對面人群里一個老人撥開眾人沖出來，“柱子！你還活著！”

“活著！還活著！”那年輕士兵跑到陣前來，“王爺收留了我，讓我跟著他打仗！打倒那該死的趙賊！給我爹娘報仇！”

老人被攔著跑不過來，卻激動得嗚嗚地哭，“老天有眼，王爺厚德，讓我們張家留了后??！”

就這期間，呼親喚友的聲音由小變大，此起彼伏。

“爹——”

“大哥，我是四弟?。　?/p>

“二舅——”

“王老二，我是對門的李子啊！”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轉(zhuǎn)眼成了認親大會。是不是太夸張了！即使八竿子內(nèi)皆親戚，也不至于熟成這樣吧？可是老百姓們不論有沒有親戚在軍中的，無一不被現(xiàn)場氣氛感染。手里的兵器早就丟棄在地上，不論認識不認識的，統(tǒng)統(tǒng)抱在一起。在一片“好日子來了”的寬慰聲中，淚水橫流。燕軍輕易地將他們緩緩引離開了城門。

我望著宋子敬，宋先生挺得意地笑，說：“王爺早知道趙老頭會來這招，特囑咐我暗中部署了這么一出戲?！?/p>

蕭暄坐在馬上，意氣風發(fā)地笑著，一揮馬鞭，率領(lǐng)部隊逼到城下。

城上已沒士兵，卻有一個烏紫官袍高且瘦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名官員，站在最顯眼處。

宋子敬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這就是趙謙?！?/p>

是趙相。一切紛爭戰(zhàn)亂的源頭？

趙謙朝著蕭暄拱手行禮。

“臣，趙謙，特奉吾皇萬歲之名，在此等候逆賊蕭暄。萬歲圣諭在此，逆賊還不下馬受擒？”

蕭暄身軀挺拔地坐于馬上，面容俊朗剛硬，清癯消瘦。他從容不迫，沉穩(wěn)干練，波瀾不驚。他臉上帶著譏諷的輕笑，微瞇著眼睛望著城樓上的人。

“趙大人，聰明人不打誑語。皇上重病沉疴，被你們軟禁起來不見天日，對你們怨憤交加。你們從哪里弄來的圣旨，欺君枉上，愚弄天下。你以為這江山是在你們趙家股掌之間嗎？”

隔得太遠，看不到趙謙的表情。只見他收回了擺樣子的手。他身后有人走上前，大聲喊道：“蕭暄！你與北遼勾結(jié)，禍國殃民，升平國土一變而為罪惡淵藪，如此亂臣賊子，當為天地所棄，為神人百姓共憤，你可知罪？”

蕭暄的笑意加深了，胸膛震動，甚是愉悅，似乎對方將他贊美了一番似的。

他手一揮，宋子敬離開我，翩翩走至軍前，展開手里卷軸，朗朗讀了起來。

那是檄文，字字珠璣，鏗鏘有力，宋子敬不大也不算渾厚的聲音回響在空曠戰(zhàn)地上，被城墻折射回來，竟然給人振聾發(fā)聵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