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徐晴一直在想,外婆那時候是真的想見母親還是為了支開她,不讓她見到最后的分別場面??傊刃烨缁丶掖蛲觌娫捲仝s到醫(yī)院——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墓地選在城郊的一處公墓,環(huán)境幽靜,柏樹遮天蔽日,在冬日夕陽余暉的照映下墨綠一片,大團大團的影子通向碑林密布的墓地那一條條石徑上,鞋踏在石塊上面“嘩啦”作響。
這樣的環(huán)境,足以讓任何人短時間內(nèi)成為一個哲學(xué)家。
同事鄰居、院系的領(lǐng)導(dǎo)對徐晴多加看顧,有心讓徐晴去他們家??;但是徐晴請他們放心,保證說自己已經(jīng)成年,絕不會干什么傻事,只是想安靜一下。徐晴說這話時神態(tài)平靜,大家也就放心地離開。更何況,現(xiàn)在正是過年,萬家喜慶團圓的日子,沒有人愿意在葬禮墓地待上太多時間。
于是剩下徐晴一個人獨自站在墓碑前不肯離去,神情無限寂寥。
電話雖然打過,可梁元瑜一直也沒有回國。徐晴其實也不意外,但她依然恨透了她母親,哪怕是后來她知道母親并非不愿回來,而是不敢回來,是出于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心理。
寒風(fēng)吹過,暴露在空氣里的手和臉僵硬,沒有溫度。外婆去世這個事實在此刻以意想不到的真實感逼至眼前,之前數(shù)日的混沌忽然一掃而光。是的,這就是了。
死亡,平生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死亡。
徐晴站在那里,冷靜地想:外婆的命運坎坷,愛過的人紛紛離她而去,最后連孫女也到外地上大學(xué),無人陪伴。她吃過的苦可能比自己幾輩子所經(jīng)歷的困苦都多。就像一位哲學(xué)家所說,平穩(wěn)的人生就是失敗的人生。但她自始至終都活得如此坦然而認真,榮辱不驚,去世時得到人們發(fā)自肺腑的悼念于哀慟,這就已經(jīng)夠了。
外婆是她的終身偶像,自己不知得修煉多久。
忽然身上一暖。
徐晴想不到這樣喜慶的時候有誰會在墓地出現(xiàn),但她整個人因為站得過久而至麻木,扭頭也花了十幾秒。
那個人有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默默凝視她,用自己的羽絨服包住她;看清面前的人,徐晴垂下頭,她怕自己哭出來。
姜洛生一言不發(fā),把她擁到懷里。懷里的人渾身冰冷,他用了很久才讓她暖和起來。他貼著她的臉頰,低聲說:“你外婆已經(jīng)去了,不要難過。如果她在九泉之下看到你這個樣子,也不會好過。”
徐晴動了動唇,低語:“洛生,謝謝你!”
“外面這么冷,你回去收拾一下,去我家過年?!?/p>
徐晴一頓,搖搖頭拒絕。
“我回自己家?!?/p>
姜洛生暗惱,本想與她辯駁,但見她神態(tài)憔悴,眉眼間寫滿疲憊和心力交瘁,一雙眸子似失去神采,暗淡無光,頭發(fā)沒有綁太緊,有些零亂地散在肩頭。認識徐晴這么久,姜洛生頭一次看到她這樣楚楚可憐、無精打采、手足無措的失落樣子,心里酸澀難忍,不再講話,也不想跟她在言語上針鋒相對,擁著她走出墓地。
接近年關(guān),路上的出租車一下子少了。倆人在路邊站了一陣,徐晴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來還給姜洛生。姜洛生不接,她固執(zhí)地塞回去,“我不冷,你穿回去吧!”
這下姜洛生徹底火了,“你這是做什么?穿這么少還在風(fēng)里立著,你以為你這么虐待自己會讓心里好過些?一旦你生病,又有誰知道?”
話沒說完,姜洛生已經(jīng)開始后悔,她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正痛心難過,自己還這樣態(tài)度惡劣,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也關(guān)心則亂。
徐晴最恨自辯,無論被人如何冤枉也不愿分辯,此刻抬抬眼看他一眼,發(fā)覺姜洛生的眼里是一種預(yù)言又止的深刻痛心,于是一聲不吭地把衣服穿回去。套好后她問:“你怎么來了?”
姜洛生背靠路邊的電線桿,雙手插在褲兜里,聲音偏低,仔細聽居然有些發(fā)抖:“電話手機都沒有人接,我找到你家,從楊教授那里得到消息……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說著,自嘲地一笑,貌似不介意地說,“難道對你來說,我是那么不可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