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劇痛，沙曼華的手在腦后摸索，按住了那三粒冷冷的堅硬金屬——沿著發(fā)際中縫，百匯穴、玉枕穴、扶風(fēng)穴上依次釘著三根長針，隱藏在秀發(fā)之下，赫然可怖。

那是她一切記憶的開始之處——自從她有記憶開始，頭上便有這樣的三根長針，將所有一切死死釘在空無的記憶里。少女時起，梳頭的時候，象牙梳子就經(jīng)常折斷在發(fā)下的釘子上，她曾對鏡摸著發(fā)隙低呼，然而卻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十年前……我應(yīng)該才十六歲。我不記得那之前的事情。”她喃喃低語，頭痛欲裂，“我認識你么？……在昆侖雪山的明教總壇？修羅場……修羅場。那可是教中培養(yǎng)殺手的地方?。∧?、你難道是我教殺手？……可我為什么不認識你……”

“你雖然已經(jīng)不認得我了——可你的弓箭必然還認得我?！惫邮嬉购龅匦ζ饋恚直垡徽?，雪熊皮大氅無聲落地，他回手點在自己的胸口正中，“你曾經(jīng)一箭把我釘死在‘樂園’后山的絕壁之上——忘了么？”

手指點落的時候，衣襟散開。堅實如玉的胸口上，赫然有一個巨大的褐色傷疤！

“呀！”看到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仿佛猛然受到強烈刺激，沙曼華脫口驚叫起來，手中的銀弓跌落在城墻上，“啊……這是、這是，你！……啊啊??！”

她忽然再也無法抑止地抱著頭驚呼起來，片刻前那種飄逸淡定的風(fēng)度蕩然無存。

“飛光！飛光！”城下的長老妙水眼見城頭形勢不妙，此刻在城下斷然開口，呼喚那只白獅，“快帶圣女回來！”

被主人的失態(tài)驚嚇，白獅一聽到長老的召喚便一躍而下，如疾風(fēng)閃電般、掠回了城外，和那些明教教徒匯合。一行黃塵向著西方滾滾而去。

公子舒夜沒有動，也制止了手下軍隊出城攔截，就讓那一行人絕塵遠去。

“墨香，如你所料，我終于又見到她了。雖然她已經(jīng)不記得我?！蓖г诖竽锏拿鹘倘笋R，敦煌城主喃喃低呼著一個伙伴的名字，嘴角含著冷笑，“從修羅場里逃出的那一天，你就和我說，只要我扼守敦煌、抵制明教，終有一天會再見到她?！?/p>

白光籠罩城頭的一瞬間，城下的百姓和軍隊什么都看不到，只聽到了城頭魔教女子最后的失聲驚呼，然后聽得大批明教教徒呼嘯遠去。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城主擊敗了魔教——然而這次十幾名明教教徒從大儺祭祀上被救走，卻是無可辯駁的。

公子舒夜執(zhí)掌敦煌近十年，鐵腕雷霆之下，還從未有過這般丟臉的事情發(fā)生。

片刻之后，公子舒夜從城頭緩步走下，面無表情地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霍青雷嘴唇動了動，終究忍住了沒有問，只是一揮手，帶領(lǐng)神武軍隨著公子回營。

北方襲來的冷風(fēng)還在城中絞動，卷起黃沙萬千。敦煌城里一片寂靜，只有無數(shù)雙眼睛隨著白衣公子的身形移動。方才歡騰的氣氛轉(zhuǎn)瞬消失，所有客商、百姓和舞姬歌女都瑟縮著躲回了房中，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城主在受挫后會爆發(fā)出可怕的怒氣。

連自幼就跟隨公子舒夜的霍青雷都有些忐忑。然而，公子舒夜臉上似依舊帶了一個面具，只是毫無表情地走向城中心那金碧輝煌的府邸，一路沒有說一句話。

“綠姬還沒回來么？”在踏入府邸的一瞬間，公子舒夜忽然頭也不回地問。

霍青雷一驚，脫口回答：“是?！鳖D了頓，又道，“屬下立刻派人去找她回來！”

“不用?！惫邮嬉购龅匾恍?，“由她。還能跑出我手心去？”

“是?！被羟嗬茁牭媚前阏Z氣，微微覺得有些膽寒，想了半天，終于道，“公子莫要責(zé)怪她……她或許是……或許是在府里待得太久了，所以忍不住跑出去……”

“哈哈。”公子舒夜忽然大笑，嚇了下屬一跳。他在朱門前霍然回頭，失聲笑：“老雷，不要擔(dān)心，我不會對她如何——你不用吞吞吐吐地為她求情?！鳖D了頓，抬手撫摩著朱門上鎦金的獸頭，敦煌城主深碧色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一絲冷光：“我知道你喜歡綠姬?；蛟S，等這次事情過去后，我可以把她賜給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