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舒夜輕輕吐出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他將肩頭披著的雪狐裘拂落,轉頭跟著美姬進入廳堂。那里早已陳列好了金杯玉盞、珍饈美食,然而年輕的敦煌城主坐在盛大的宴席前,品嘗著媲美大內的早膳,卻雙眉緊蹙。
霍青雷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側坐下,沉默的氣氛令人食不知味。原來公子如此痛恨明教,便是因為這樣——因為在修羅場里經歷過那樣的日子,所以他再也不愿讓明教繼續(xù)擴張,去中原荼毒更多的人吧?他不愿讓更多少年成為他一樣的殺手?
錯金小刀切割著羊羔腿肉,忽然間霍青雷聽到了有撲簌聲穿過重簾直飛進來,他還來不及抬頭,眼前金光一閃,公子舒夜頭也不抬地擲出了手里的錯金小刀,直掠信鴿的右腿。細繩準確地斷裂,白玉管子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公子左手心。
無暇的白玉上,赫然刻著一個“墨”字。
霍青雷立刻認出這是多年來公子經常接到的同一個人的密報。這十年來,每當月末,來自東方的信鴿便會帶來秘密的消息,直接飛入絕密的鶯巢,落入公子的手中。
應該是公子的那個生死之交:墨香,多年來一直和公子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吧?
然而即使深得公子信任如他,也不曾聽公子說起過墨香其人——只在方才片刻前的回憶里,他才知道那個“墨”字的主人,原來是十年前和公子在昆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同伴。
公子這樣的人……能把一個人當作“朋友”,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吧?
看到公子舒夜拆看密信,他立刻想避席退出,然而公子豎起手掌表示不用。展開信箋看了許久,公子舒夜眉間神色陰晴不定。忽然推席而起,問左右侍從:“綠姬可曾回來?”
其中一個美姬立刻低頭上前回稟:“稟城主,綠姬已回來了。”
“她是何時返回的?”公子舒夜面無表情,繼續(xù)問。
“昨夜三更時分?!泵兰в行┳兩?,怯怯地回答,“臣妾已經訓斥過她。”
霍青雷一聽他提到綠姬,也有些忐忑。
“真有意思……居然還敢回來?”公子舒夜忽地低低笑了起來,眼神邪魅,忽地拉起了霍青雷,“你是不是想她了?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她?!?/p>
霍青雷只道公子動怒,正待開口求情,卻被公子舒夜不耐煩地拉了起來:“走走走!別別扭扭干什么?跟我來,看她又準備玩什么把戲!”
旁邊的美姬見慣了公子喜怒無常的表情,此刻紛紛悚然靜默地退到了一邊。
曲折徘徊,從鶯巢走到假山洞口居然似穿越了千山萬水,幽明晦暗?;羟嗬字挥X這幾日公子大大不同往常,卻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同。他自幼便是高氏家臣,懂事起便跟隨嫡長子公子舒夜,忠心耿耿,不敢問半句多余的話。
走到洞口,公子舒夜出乎意料地頓住了腳,長久地凝視著某處,神色變幻。
“公子?”霍青雷忍不住低聲提醒,順著公子的眼光看向外面,陡然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廣場上!敦煌城中心,那個昨日才進行過大儺儀式的廣場上,居然整整齊齊地停了二十口棺材!昨日殺的那些明教教徒尸體已經不見了,顯然已經被人收殮。
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忤逆城主的意愿!
旁邊有許多百姓商人遠遠看著,議論紛紛,然而居中廣場上只有一個葛衫少年。
“老雷……”忽然間,霍青雷聽到公子長長嘆了口氣,他手心里驀然多了一件東西,是一枚銀色的小鑰匙,“這個,你幫我保管著——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回到敦煌,你記住一定要把這件東西交給新的城主?!?/p>
“什么?”霍青雷大吃一驚,抬頭看著忽發(fā)驚人之言的公子舒夜。
“不要多問,記住我的話就是了。”白衣公子忽地回過頭,對著忠心的下屬微微一笑,“你將會有新的主公——敦煌,或許會變得不一樣?!?/p>
不等下屬回過神來,公子舒夜拂袖而去,沿著石徑匆匆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