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個當(dāng)兒上，舒夜說他不干了？

錦衣玉帶的鼎劍侯頹然坐入椅上，定定看了敦煌城主半晌，忽地低聲：“老實跟你說，景帝那老頭活不過年底了，我在帝都選了一支衰微的宗室，準(zhǔn)備擁為新君——那孩子天生癡呆，不過八歲，只得一個姐姐，內(nèi)無臂助外無強援，已認(rèn)我為亞父……待得攝政幾年，各方面再穩(wěn)妥一些了，便可取而代之。到時候，天下還不是我們的？”

那樣大逆不道的謀反之語，在這個黑衣王侯嘴里說來，卻如同平常寒暄。

公子舒夜眉頭挑了一下，淡然：“帝都的事，不必和我說，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你一向看得準(zhǔn)、出手快、下手狠。這局棋，你定然是能左右的。”

“這是我們一起下的棋！你忘了那時候我們在敦煌城下的盟約么？”鼎劍侯一拍扶手，憤然，“我們一起做皇帝！我做正皇帝，你做副皇帝——倒過來也行！”

聽得那樣的話，公子舒夜只是倦極地?fù)u搖頭：“錯了。我那時候和你定約，只是希望能聯(lián)手做好兩件事，一滅除明教；二安頓好連城。第一件事，今年你已做到。帝都下令普天下滅除明教，只怕得你之力最多。第二件事……”白衣公子忽地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連城如今二十一歲，已經(jīng)是這樣的白癡了……夫復(fù)何言。你我之約，也已經(jīng)到頭?！?/p>

鼎劍侯雙眉一挑，終于強自緩了口氣，先不正面回答，只是道：“你以為帝都下令滅除明教，只為我的個人恩怨？——滅明教，只為打擊回紇在中原的勢力。最近幾年回紇國勢大盛，咄咄逼人。而回紇商人與中原貿(mào)易頻繁，多借著當(dāng)?shù)氐拿鹘棠δ釓R作為落腳行館，將大宗財物寄放在此間，年終便源源不斷送入回紇。明教為回紇國教，傳入中原后教徒之多，已經(jīng)超出朝廷所能容忍的程度——所以帝都大亂平定后，便要借著滅除明教，把回紇勢力打壓下去！這是大勢所趨?！?/p>

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看著侃侃而談的同伴，那樣冷銳的眼角眉梢，隱約間有支配天地的魄力。鼎劍侯繼續(xù)道：“說實話，我并不恨明教，雖然修羅場里那段日子的確生不如死。可你不知道我去修羅場之前，在那些武林正派手里受了多少比這更厲害的苦！大胤朝廷上下，宮廷內(nèi)外，比那更殘酷齷齪的事又少得了多少？……你因失了沙曼華，才恨明教入骨——其實，你恨的應(yīng)該是我?！?/p>

“你以為我不恨你么？”公子舒夜冷睨了那人一眼，忽地低聲。

鼎劍侯剎那間愣住，這樣冰冷的語氣仿佛一根釘子準(zhǔn)確地從心臟里穿過去，釘死了他。

“做了十五年的兄弟，我怎么會不了解你？”公子舒夜低頭撫摩著白玉欄桿，淡然，“你真的會讓我做正皇帝？向來你都不甘于人下，非要自己操縱局面；若被人所用，則視為奇恥大辱，報復(fù)手段酷烈——在中原武林是如此，在昆侖是如此，在帝都更是如此！”

鼎劍侯喉頭動了一下，似乎想開口回答，卻終自無聲。

“我和你本來就不同，我若當(dāng)年能和沙曼華平安偕老，大概根本不會想著要逃出修羅場。而你鴻鵠志遠(yuǎn)，只怕非要探求能力所達到的盡頭?！惫邮嬉鼓樕喟?，有一種長年聲色犬馬沉積下的疲憊，聲音平靜而鋒利，“你終有一天會容不下我。而我不想死在你手里。”

“胡說！”鼎劍侯終于按捺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你少自作聰明！”

“那么你為什么要把連城教導(dǎo)成這樣的人！”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眼里神色亮如妖鬼，極其可怕，“難道你不是覺得這樣的人，更適合成為你的‘盟友’？連城在帝都十年，事事聽你教誨，視你如父如師，單純聽話——你要的，是這樣的盟友吧？”

鼎劍侯看著公子舒夜，眼神也變了，似乎開始不認(rèn)識這個同生共死過的朋友。

“不過沒關(guān)系……連城這樣的脾氣，因有你照顧著，或許還能平安長久些?！惫邮嬉归L長吸了口氣，冷笑，“我送他入長安，一是免得留他在身邊需時時提防；二來，也是因為有他在你身邊當(dāng)人質(zhì)，你握著這張牌，至少十年內(nèi)便不會輕易和我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