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無精打采地回屋拾掇,剛回去,一個小丫頭跑來在門口跟秋蕊嘰咕了幾句,秋蕊臉色大變,緊忙進(jìn)來回:"主子,王爺差人來傳話,讓主子即刻進(jìn)宮去見皇后娘娘!說是……說是……"
"說是什么?你快說啊?"
"說,說是八阿哥,歿了!"
長春宮里到處凄凄慘慘,本身也是大病初愈的皇后一直歪在炕上哭:"他還這么小,本宮好不容易帶到今天,竟就撒手去了,這叫本宮怎么跟皇上交代,怎么跟歆瑤交代……"
我端著藥碗直勸:"娘娘鳳體違和,切勿過于傷心,內(nèi)宮諸事都還等娘娘主持呢。"
皇后兩眼通紅,揮手把丫頭們都打發(fā)走,神情恍惚地跟我說:"多少年了,當(dāng)初在潛邸,本宮的暉兒也是這個年歲沒的,如今這孩子雖不是本宮親生,可打襁褓就抱了來,不比親生的少盡一點心,雅柔啊,本宮心不甘??!"
皇后明顯情緒不穩(wěn),一直這樣反復(fù)念叨著同樣的話,等到服侍她睡下,梆子已打過二更。我只得歇在偏殿,回想她那絕望的模樣,一下子揭開我剛剛要愈合的瘡疤,鼻腔酸澀又強忍著不敢掉眼淚。八歲的弘暉,八歲的?;?,加起來都沒有我付給弘暾十九年的疼愛長,我的不甘又要說給誰聽?我的絕望又有誰來排解?
當(dāng)夜無眠,轉(zhuǎn)天天剛亮,我就拖著疲憊的身子仍舊在皇后面前陪侍解悶。早膳一過,小太監(jiān)就報說四阿哥過來請安,宮女過來打上簾子,四阿哥才從外面進(jìn)來:"兒臣請皇額娘金安。"
皇后抬抬手:"免了吧,外頭預(yù)備得如何了?"
"回皇額娘的話,都妥帖了,皇父這幾日輟朝,一切都是親自吩咐的。特別叫兒臣來請安時順便回了皇額娘,請皇額娘放心。"
"哦,如此便好,你媳婦日子快近了吧?"
"謝皇額娘垂詢,左不過就這一兩個月了。"
皇后閉上眼點點頭:"知道了,去吧。"說罷站起來轉(zhuǎn)到后頭更衣了。
簾子撩了起來,四阿哥見了我,竟走上來作了一揖:"見過皇嬸。"
我吃了一驚:"四阿哥,這怎么當(dāng)?shù)闷稹?
四阿哥抿嘴微頜:"侄兒跟弘暾自小一起長大,這一禮,原是嬸子該受的。"
聽他提到弘暾,我百感交集,不禁說:"弘暾若有知,定不敢忘四阿哥厚待。"
"嬸子言重了。"弘歷笑笑要走,我脫口叫住:"四阿哥!"
他回頭,我說:"弘暾人雖不在了,卻留下了不少東西給家里,但不知,四阿哥對他的這般親厚,是否也能留住?"
弘歷一愣,轉(zhuǎn)了轉(zhuǎn)眼,點頭說:"自然。"說完,他幾步轉(zhuǎn)過影壁,我揣摸著他剛才的表情,心里默念:暾兒,你來幫他留住吧。
四阿哥剛走,一個大丫頭神神秘秘地跑了來,特意看了看我,然后跟皇后使了個眼色,我趕緊托詞躲開,那丫頭便湊上去低聲跟皇后回稟。隱約間我聽到"怡親王"的字眼,不覺有點緊張。
才說了兩句,只見皇后一下子變了臉,低聲回了句什么就打發(fā)她走了。然后換了溫和的表情轉(zhuǎn)向我說:"雅柔,本宮已經(jīng)叫人等在門外,聽說惜晴身子有些個不爽,你還是回去看看吧。"
皇后口氣輕松,可是臉上還未退盡的擔(dān)憂足以使我腿發(fā)軟。一路上伴隨著我的胡亂揣測,車子晃晃悠悠,人們跌跌撞撞,慌張的情形在府里一片清靜的反襯下,多添了一份詭異。
幾乎整個王府的人都聚集在弘晈的院子里,嬤嬤丫頭們的哭哭啼啼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我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一盆盆抬出來的血水折射著陽光狠狠刺進(jìn)我眼里。臥房門口好多人上來拉我,我直著眼睛下意識地?fù)荛_她們沖進(jìn)屋里……
朦朧中,一個小女娃撲進(jìn)我懷里大哭,我把她的臉挖出來一看,是惜晴?還沒說出話來,小女娃的臉又變成韻兒,她用力推了我一個趔趄便頭也不回地跑走。我張張口,卻什么也喊不出來……
霧靄氤氳,一個細(xì)高的身影從模糊中走出來,站定在我眼前,甜笑著說:"額娘,今兒個是額娘的壽辰,孩兒給額娘請安賀壽了。"我猛然想起,驚訝地問:"晴兒?你不是還在病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