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左右不過幾個月,就不放心得這樣?”他縮在椅子里,哈欠連天。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說:“可有說去多少時日么?”他說:“不好說,得看到那是什么情形了,萬一八月之前回不來,說不定還得駐在熱河呢?!?/p>
“那這說話大半年不就過去了?那把冬天的衣服也帶上吧。還有手爐湯婆兒炭火盆子,還……你干嗎?”
“你啰嗦死了,再不想法讓你安靜,八成連過年的餑餑兒也得煮了帶上。啊,你再掐我,我就把你捆起來!”
“可你這樣我喘不上氣兒來了……快起開,你想憋死我?”
“放心,你肯我還不樂意呢,出嫁從夫,從夫聽見沒?”
結果我正經話還沒顧上說呢,他大手一揮,就把帳子撂下了。
第六日晌午從宮里出發(fā),所以咱們的十三貝勒胤祥一大早就收拾停當準備進宮。我用手整著他的披領,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這一去,這身貝子朝服不知道還能穿到什么時候了。
“不是有話跟我說么?”見我呆呆的,胤祥低頭問道。
“是啊,只有兩個字——‘不可’!”我看著他正色說道。
見他不解,我又說:“你的心思平日都是不瞞我的,今天我也有句話得勸你。這一回帶了這么多皇子去,遇到大事小情的決斷,難說會想要考較你們。但是你記得我這兩個字‘不可’。不可莽撞、不可浮躁、不可爭強更不可好勝!凡事口中留半句,腦中思三分。不管你遇到什么樣的契機,再想說的話再想做的事,也都是不可,你明白嗎?”
他聽完,眼神漸漸深邃起來,半晌才說:“你說的倒是沒錯……你今天是怎么了?別這么擔心,我也不是頭一回隨扈了?!?/p>
“話是這么說,可是伴君如伴虎,你是兒子也不例外。你只一定記住我的話。你衣服襯里包香餅子的那個袋子,是我另拿絹子縫了的,若是遇到心里不痛快的時候,可以拆開看看。”
他大大地露出一個笑容,習慣地用手捏了捏我的耳垂,走了。
不知道他到底能聽進去多少,從他一走,我就像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一樣,忐忑地等待著隨時從天而降的石頭。德妃那里雖然還時常去,偶爾碰到四福晉和十四福晉,不過這幾年年齡大了,明顯不如早些日子那么熱絡,就是十四福晉那樣的活潑人,現(xiàn)在也是嚴肅內斂,很有一副為人母的樣子了。算上德妃,我們四個人湊在一起,說話態(tài)度方式竟然如出一轍,也不免讓人覺得沒意思得很。從前請安過后我就呆在同順齋,現(xiàn)在同順齋已經空空如也,傷懷的氣氛讓我連門也不愿意接近。于是我有的時候會去御花園坐坐,看池底的荷花凝上水滴閃閃發(fā)光。
有一天我剛繞進御花園東南角,就看見澄瑞亭里坐著個人,看身形衣服眼熟得很,若是主子旁邊卻一個人也沒跟。我正納悶呢,過去一看竟然是毓琴?!鞍松??!蔽医兴?,她飛快地在臉上抹了兩把,笑著扭過頭來。
“你怎么自己坐在這兒?身邊的人呢?”雖看她眼睛腫得厲害,心知她有意遮掩,就沒細問。
“這地方靜,閑了過來坐坐,若是著人跟著,倒不得這份清靜了?!必骨倜銖娦χf,可那眼圈還是不住地紅了又紅。
我掏出干凈帕子給她:“行了,我也不是外人,嫂子可是受什么委屈了?”不問還好,一問她那眼淚立刻斷了線一般,半晌也說不出句完整的話。我一邊試探著安慰她,心里緊張又緊張,很害怕有什么蛛絲馬跡與出巡有關,不過她只是哭,最終也什么都沒說。
剛回到家就收到胤祥寄來的信,每大半個月他就會寄回家信,大信封之外再帶一個小信封單給我。只是從來沒有什么正經話,或圖或詩,有一回竟還寄了張白紙。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拆開一看,立時跌坐在椅子上,上面只有兩個字——“不甘!”
他到底遇到什么了?看這兩個字的筆力,竟是大有破釜沉舟之勢。我猜不下去了,腦子里只有一個既定事實,胤祥的劫難,已經被他自己拉開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