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進來后,也不寒暄,就突兀地來了一句。
元祈吩咐賜座,也不看她,只站在窗前,遙望著遠處的鏡湖,“你身體見好了?太醫(yī)說你思慮過甚,要好好休息才是!”
皇后一口回絕,“臣妾沒什么不妥,只是最近聽到一些傳言,不得不來向皇上問個清楚?!?/p>
她迎著元祈微愕的目光,繼續(xù)說道:“聽云慶宮中的人說,齊妃要歸寧三日,可有此事?”
“齊妃的父親大壽,他是國之勛舊、朝中元老,朕決定讓他們父女團聚,一享天倫。”
“皇上這話錯了!”
皇后冷若冰霜,一口便頂了回來,周圍從人聽她居然敢毫不留情地說皇帝“錯了”,心中都是一陣戰(zhàn)栗。
“宮中后妃,一言一行,都有法度,若說天倫之樂,又有誰沒有父母?都像她一般歸寧,還有什么宮規(guī)可言?更何況……”
她蹙眉冷笑,“齊妃居然揚言要用鸞駕鹵簿,這是什么道理?!臣妾還是您的中宮,只要有我一日,此事斷然不能!”
她瘦削的臉上滿是怨毒,咬牙切齒地說完,竟是倔強無比,毫不顧及帝王的顏面。
元祈并不動怒,只是聲音越發(fā)冷然,“你這是跟朕說話的規(guī)矩嗎?!”
“規(guī)矩也分大小!”
皇后又頂了一句,“既然皇上連祖宗家法都不顧了,臣妾還用顧及什么規(guī)矩?!”
元祈咬牙道:“你是連身份體統(tǒng)都不顧了,到朕這里來拈酸吃醋,還攀咬什么祖宗家法?!”
“我不妒忌……一個小小妃妾,有什么好吃醋的?倒是皇上寵妾滅妻,犯了糊涂!”皇后完全豁了出去,尖聲喊道。
宮中諸人聽著這話,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乎要暈死過去。
“寵妾滅妻?”
元祈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道森峻笑容,濃若點漆的眸子閃著怒光,有膽小的御侍,看著他的樣子,已經(jīng)驚得快暈厥過去。
“全數(shù)給朕退下?。 被实鄣秃鹊?。
從人們巴不得這一聲,慌忙離開,晨露也要退下,卻被皇帝止住了,“你給朕磨墨。”
他轉過頭,對著皇后道:“你倒還記得自己是中宮?!且瞧瞧你這樣子,瘋癲張狂,靖安公平日里就這么教養(yǎng)你的?”
皇帝瞧著她瘦削憔悴,卻滿是怨毒的面容,冷笑著說道,詞鋒刁毒狠厲,毫不留情。
“臣妾的父親……哼哼,他老人家‘為國盡忠’,受了韃靼刺客的暗襲,正是生死不知呢!”
皇后笑聲中帶著嘲諷,她扶了扶身上嫣紅氤氳的鑲金絲半臂,在珠玉璀璨間,笑得哀怨沉痛,那雙黑而大的眼,因著笑容,仿佛一池深潭被驚起波紋,支離破碎。
晨露在旁看得真切,一時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銳之物抓過,疼痛如絞。
那笑容,何其相似?不正是,自己氣絕之時,在妝鏡之中看見的最后光景?
那樣決絕的,痛入骨髓的,杜鵑啼血一般的,無音之傷……
這一瞬間,她恍惚看到了自己。
她環(huán)住肩,拼力抑制自己的顫抖,卻只聽皇帝聞言,稍稍放緩了語氣道:“靖安公負傷在床,你若是愿意回去侍奉左右,朕也必定允你歸寧,若是論到全套的鸞駕鹵簿,又有誰能越過你的位分去?!”
這本是中肯之言,皇后若是肯善罷甘休,趁著臺階下場,則是皆大歡喜??伤遣活I情,卻道:“皇上不是說了嗎,家父是‘因公負傷’,那也算是我一門忠烈,沒什么好擔憂的——臣妾只怕自己,會走了前朝王皇后的老路!!”
這話一說,氣氛又是一僵,前朝王皇后本是景樂帝的正宮,卻被寵妃中傷,被打入冷宮,賜下鴆酒。據(jù)說她死狀慘厲,口中流血,詛咒著皇帝和“那小妖精”。不久,景樂帝就死于韃靼刀下,倒是應驗了她的咒誓。
元祈見她仍是桀驁不馴,言辭之間,甚至對父親的被刺很有疑慮,他再也不能容忍,怒喝道:“你竟是這般的無父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