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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觸蠻之爭(1)

紫宸 作者:蔣勝男


蕓蕓眾生,哪朝哪代不是在最底層,哪朝哪代不都是一樣過?人生不過短短百年,做蕓蕓眾生很容易,想要擺脫這種命運卻很難。每個人的人生,都只能由他自己負責。他自己都負責不了,你就算把心都摳出來,一攤爛泥還是一攤爛泥。

天梯說長不長。從下面上來一級級審核,自然就慢;從上面下來,只是一路直行到底,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帝都。

鳳舞問柳泰:“你現在住在哪里?要不要去你那里說話方便些?”

柳泰點了點頭,三人穿街走巷,過了好久,才拐進一條小巷里,走入一間小院。那小院原來似乎也甚雅致,只是如今花木枯干,野草叢生,顯出一幅破敗的景象來。

柳泰叫了半日,才看見一個非常村氣的婦人蓬頭垢面地跑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把破掃帚。柳泰怒喝:“叫了半天不見人,你死到哪里去了?”

那婦人直愣愣地道:“灶下在生著火呢,我忙得哪顧得過來。”

柳泰正想發(fā)作,又怕再讓她頂上一句,更下不了臺,只得擺擺手,道:“算了,快去準備酒菜,今日有客?!?/p>

那婦人冷笑道:“準備酒菜,說得輕巧?錢呢?”說著,伸手向柳泰一攤。

鳳舞見那婦人一股市井之氣,又見柳泰又氣又惱,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一個錢子,皺了皺眉,伸手取了一錠銀子扔過去,道:“你先下去吧!”

那婦人收了錢,“哼”了一聲,扔下掃帚便出去了。

柳泰尷尬地打了兩聲哈哈,正要解釋,鳳舞卻懶得聽,只是道:“咱們先進去吧!”

柳泰方才在南天門的一絲兒自負,在進入這個破落的庭院時已經全然不見了,只得“嗯”了一聲,引著二人進去。

大廳中倒也打掃得干凈,只是未免干凈得過分。從墻上的舊痕來看,似乎這廳中原有的字畫、家具,都已經全部不見了,只留下幾張笨拙的木椅和一張木桌子光禿禿地擺在那里,再無他物。

柳泰又直著嗓門叫了半天,才見著一個老仆顫巍巍地過來,倒了三杯清茶。

飛龍不由得皺眉道:“你怎么把日子過成這樣?剛才那女人是誰?”

柳泰癱在椅子上,自己先大口將一杯茶喝得精光,這才嘆了一口氣,道:“世態(tài)炎涼?。∠氘斈?,我初到京城投親,這上來想與我攀交情的人,前面巷子里日夜排隊都挨不上。到如今這世人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冷,哪還有人管你冷暖,管你死活?能當的、能賣的都弄光了,所有的姬妾侍從,我養(yǎng)不起,也都跑光了。如今只剩下一個老仆,那個女人是自己跑過來的,發(fā)神經硬要說和我共患難,天天吵著要我給她一個名分。笑死人,她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去。”

鳳舞和飛龍不禁面面相覷。鳳舞長嘆一聲,心中暗想,凡是看見過宸帝的人,再看到柳泰都會承認血緣在兩人之間的關系??墒且娏肆┤缃襁@個樣子,莫說是宸帝不愿意認他,便是換了自己,對著一個如此像自己的人,如同照鏡子一般,照見的卻只有衰老、墮落、猥瑣,照見一個活在底層慢慢腐爛下去的人。承認這個人是自己的血脈,是否也要表示承認這種衰老、墮落、猥瑣和腐爛也是自己遺傳中的一部分,承認自己的身上,是否也潛伏著這種令人憎恨的品格?

鳳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而宸帝,宸帝是世人心目中的神。

莫說宸帝本來就是個極為無情的人,單就柳泰本身來說,他這一生,都休想得到任何人的承認。

柳泰不知道從哪里掏了一瓶酒出來,笑道:“這里還有一瓶酒,我們先喝著吧!”

鳳舞心中厭惡,不露聲色地道:“我不喝酒的,你先喝吧!”

柳泰也不客氣,仰頭咕嚕嚕地大口喝了一會兒,望著院外的枯草,長嘆了一口氣:“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過親人,也從來沒有過朋友。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我要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p>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我的母親柳夫人認識宸帝的時候,他才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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