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四路!好好的十萬兵馬卻被拆成了四路軍,楊鎬身為遼東經(jīng)略,自視甚高,把韃子兵比作草木,他……未免太過輕敵了,我不認為那個叫努爾哈赤的蠻夷首領(lǐng)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可惜無人信我所言。即便是杜松老將軍……唉,他為了爭得頭功,竟而冒雪突進,試圖搶在師期之前剿滅敵匪,攻占赫圖阿拉,這談何容易?”
他就站在岸邊迎風絮絮囁嚅,我尷尬得進也不是,退也不能。這些話無論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向我傾倒苦水,這行為本身便是極為不智的。對他倒沒什么,我就怕他等把牢騷發(fā)完了,爽快了,末了回頭一刀殺了我滅口。
我心生懼意,手腳開始哆嗦。
“且看著吧,這一仗到底會鹿死誰手還很難斷言!唉,真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是這種各自為戰(zhàn)的打法實在不夠明智!”
我實在不敢再聽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聽前面隔了三四丈遠的渾河水流嘩啦發(fā)出一聲巨響,滔天巨浪從上游奔騰而至,頃刻間河水暴漲,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轉(zhuǎn)瞬被淹,沖沒得不見人影。
軍營內(nèi)亂作一團,張銓暴跳而起,高喊:“不可慌——”
我被混亂的人群擠得跌跌撞撞,險些摔到地上淪為眾人踩踏,正無計可施,忽然臂上一緊,旋身回望,竟是張銓拉住了我,叫道:“跟我來!”邊上有親兵牽馬過來,張銓將我托上馬,對那親兵喝道,“傳令下去,整軍備戰(zhàn)!”
我焦急萬分,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如若當真是金兵打來了,得設(shè)法回去找到扎曦妲母女!那三個人手無縛雞之力,扎曦妲一緊張,更是張嘴就會滿口的女真話,簡直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正亂著,忽然杜松將軍拍馬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厲喝一聲:“亂個什么?哪個再亂,老子一槍搠了他!”他手里舞了一桿長槍,紅纓微顫,一名慌張倒退的小兵背上頓時吃了他一棍,嚇得往地上一跪,連呼饒命。
場面終于慢慢被控制下來,事后查知,并無金兵來犯,只是敵人在渾河上游處事先筑好堤壩,抬高水位后,配合時機在明軍過河之際,毀壩放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軍亂了陣腳。
杜松氣得哇哇直叫,倒是張銓為人冷靜,待到風波過后,恨聲道:“定是此人!去歲也是他使計誘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動聲色地拿下了撫順關(guān)……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禍!”
“憑他一人能做什么,不過是雕蟲小技!”杜松不屑地冷哼。
“杜將軍,此人乃是蠻酋之子,號稱四貝勒,允文允武,他……”
“區(qū)區(qū)蠻夷,能興起多大的風浪!”杜松根本不把張銓的話當回事,大喝著約束眾將士重整三軍,繼續(xù)開拔渡河。
張銓臉色發(fā)青,雙肩微顫。我忍不住欷歔,他能慧眼識得未來清太宗之能,可見目光獨到,只可惜跟錯了上司。
正感慨間,忽聽西北角上又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張銓正在氣頭上,勃然發(fā)作道:“這是做什么?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tǒng)……”
“稟監(jiān)軍!”一名小兵氣喘吁吁,滿臉興奮地跑了來,“適才逮著一韃子,大伙搶功,就鬧起來了!”
話沒說完,我就聽見一個凄厲的聲音放聲尖叫:“放開我——你們這幫殺千刀的……放開我的孩子——”
我渾身一震,身子軟軟的從馬背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待到狼狽地爬起站直,就見扎曦妲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地被人反擰住雙手,推搡過來。小秋緊貼在她身旁,害怕地直嚷:“媽媽——媽媽——”
我只覺得渾身力氣從發(fā)頂?shù)侥_趾,全被剝離得一干二凈,萬念俱灰間我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穿過人群直射在我面上。我打了個激靈,背脊挺得筆直。
“黎夫人!”張銓走近我,眼神復(fù)雜,冷冷地問,“這該做何解釋?”
“解釋……”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憋在胸腔里的一股氣,噎得我?guī)缀跬覆贿^氣來。目光一掃,在看到不遠處被人踢翻在地。哇哇大哭的安生后,我猛然間涌起一股壯士斷腕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