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穿過窗格,我淡淡一掠,卻見院門口葛戴身上那件背心獨有的淡墨色,在半敞的門扉間輕微晃動,門隙里我分明還看到另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心頭一慌,忙低下頭,假裝未見,可捧著茶盞的手卻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葛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我仰起頭,目光與她對觸。她沒料到我已經(jīng)起身,些微一愣,臉上大窘,悄悄將手往袖子里攏。
“拿出來吧!”我幽幽嘆息。
“格格……”葛戴跨步走到我面前,收攏的拳頭緩緩展開,一枚剔透盈綠的翡翠戒指靜靜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我眼神一黯,心口像是挨了一記重錘。
好半天,我才伸手將那枚翡翠戒指拿起,緩緩套入自己左手食指,大小合適得令人嘆息。
滿人喜愛佩戴戒指,也盛行將戒指送人,但是會將戒指量指定做成這般大小的人,唯有他……
“格格,要不要出去見見二爺?他……還在門外呢?!?/p>
我澀然一笑,將戒指從指間取下,放在桌面上,猛然抄起旁邊一塊緬玉鎮(zhèn)紙。
“格格——”
“啪!”鎮(zhèn)紙擊在戒指上,猶如砸在我的食指上,痛徹心扉。
戒指被砸成三斷,若非翡翠質(zhì)地堅硬,這一擊怕是已成齏粉。我將那三截碎片收了放回葛戴手中,冷道:“把這個還給他。”
“格格……”葛戴痛呼。
我別過頭,狠起心腸。
如此最好!我和他,如此結局……最好!
大清早的空氣頗為涼爽宜人,我卻懶得動彈,仍是歪在窗前的軟榻上看葛戴比樣子裁布。
瞧她那樣,倒還真有一副裁縫的架勢,若是擱在現(xiàn)代,怕也不失為一塊服裝設計師的好料??戳撕靡粫海娝质敲杈€,又是裁剪,一通忙活,竟是累得額上微微有了汗意。
我噙著笑,忍不住說:“這會兒忙忙地趕做嫁衣,難道你這小妮子已經(jīng)倦怠再陪我這老姑娘,想早早脫離苦海了?”
葛戴先是一愣,之后霞飛滿面,“格格又開奴婢玩笑?!?/p>
“并非玩笑……前兩天管事嬤嬤特地來找你,事后你雖支支吾吾地拿話瞞我,但到底我對你還是知根知底的……我就想聽聽你的意思如何?”
葛戴咬著唇,悶悶地不說話。
“葛戴……”我輕輕喚她。
她纖細的脖子僵硬地擰著,忽然丟開手中的剪子,朝我跪下,“格格!奴婢情愿一輩子跟著您!只求格格千萬別趕奴婢走!”
我瞅了她好半天,她背脊倔強地挺著,頭只是低著,看不到她此刻臉上是何表情,我嘆了口氣:“也罷!我也不贊成女孩子這么早便嫁人,且由我出面和管事嬤嬤說說,再留你兩年吧……不過,等你年紀大些遲早也要嫁人的,只是你身份特殊,我不愿他們隨便配個人,委屈了你。”
葛戴沉默半晌,生硬地說:“奴婢既然服侍了格格,這一輩子便是格格的奴才!”
我知道她說的是孩子話,也清楚她是真的不想被人強迫了嫁人,于是伸手扶她起來,說:“我餓了,去給我拿點點心來?!?/p>
“啊,早起嬤嬤做了奶餑餑……”她咋咋呼呼地跳了起來,像是一陣風般刮了出去。
她一走,屋子里就靜了下來,我瞪著自己袖口的花紋發(fā)呆。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屋內(nèi)的氣氛有些怪異,不覺抬起頭來。
門口無聲無息地站著個人,我后腦勺上的神經(jīng)突突抽了兩下,疼得咝咝吸氣。
“側福晉怎么來了?”我坐起身,不緊不慢,“進門也不讓丫鬟知會一聲,冷不丁地往我屋里一站,倒怪嚇人的。幸好是大白天,若是晚上點了蠟燭,怕還不得又要讓人猜疑著莫是鬧鬼了。”
阿巴亥往前跨了一步,隨性地往我跟前的凳子上坐了,只一言不發(fā)地瞅著我。
半年多未見,她倒是越發(fā)出落得清麗動人,把頭上簪了翡翠點金的扁方,腦后梳起燕尾髻,露出一大截雪白的頸子。
她那雙眼眸黑黝黝地望不到底,她面無表情,我也猜度不出她是何用意,只是覺得她似乎想要看透我,看穿我……很好笑的念頭,其實她什么表情也沒有,我根本就是自個兒在瞎猜。
“爺讓我來看看你?!狈路疬^了許久,就在我快要忘記房間里還有她這號人的存在時,她突然開口了。隨著這一句話,她的眼眉、神情、動作都舒展開來,人也似乎鮮活起來,之前的她真是跟個木頭人沒啥分別。
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接她的話,這時恰巧葛戴端了點心果盤進門,見阿巴亥在屋,竟唬得傻了,愣在門口半天不知進退。
“葛戴,給側福晉看茶?!?/p>
“哦……是,是……奴婢遵命。”她竟忘了放下點心,茫然地仍是端著盤子轉(zhuǎn)身去了。
我不禁暗叫可惜,我可真是有點餓了。
“東哥……”阿巴亥猶猶豫豫地喊了我一聲,如星星般閃亮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困惑,“我該叫你姑姑?姐姐?還是……”
“什么都不是。側福晉與東哥非親非故,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就好?!蔽也桓矣腥魏蔚乃尚福皇瞧ばθ獠恍Φ馗苄?。
她秀氣地凝起眉毛,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探究的神色,“我來,并不只是因為他叫我來我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