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敗一有結論,就有人舀水洗手,有人劈腿撒尿,但始終沒有人說一句話,仿佛是事先約好的一場游戲。槍托拍打身體的啪嗒聲由遠及近,停留在監(jiān)窗口,哨兵的不滿傾瀉下來:
“吵什么吵,你們?”
哨兵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九號房歸于寧靜,像洗過黑錢的貪官一樣清白。
第二早晨,墻體的一聲巨響把大家給驚醒了,只見新兵獨眼圓睜,拳面仍然激動地貼在墻上。新娘警惕到了獨眼的憤怒,眼里飽含嘲笑:“昨晚的水餃好吃嗎?”
“好吃?!边^了一把癮的異口同聲響應說。
獨眼臉色紫漲,兩只拳頭繞著自己的腦袋胡亂揮舞,嘴里發(fā)出嗚嚕嗚嚕的喘息,在過道急速地來回走動,像動物園的籠中困獸。這種情形讓小如聯(lián)想起普通獵犬遇到狼犬時的仇恨與畏懼。
伴隨獨眼而來的還有一個不易覺察的變化,那就是指導員加強了對九號房的監(jiān)視。指導員一天至少從監(jiān)窗口往返兩次,有時候,則是寬大的褲管從外間的鐵絲網上飄過,像云朵般無聲無息。這一切九爺都感覺到了,憑著一種奇異的緊張氣氛。
這種奇異的緊張氣氛整整持續(xù)了一周,因為獨眼一個星期來都沒有說話。小如沉不住氣了,急得像一只跳騷那樣蹦來躥去,“難道我們坐以待斃嗎?”
事情尚未明朗,九爺不好多說,對小如的焦慮有點心不在焉:
“看看,再看看?!?/p>
九爺感興趣的是,在這場指導員與獨眼的意志較量中,誰先沉不住氣。事實證明,獨眼比指導員略勝一籌。
指導員打開鐵門提審九爺,在提審室一落座,九爺搶在指導員前面開了腔:“你擺不平獨眼?”
被猜中心思的指導員就像煮熟的鴨子——光一張嘴硬:
“老子掌握四十八套美國刑法,神仙我也叫他脫三層皮;骷髏也得張嘴老實招供?!?/p>
九爺不以為然:“你這話是《紅巖》里頭徐鵬飛說的吧?”
“行了行了別討論這個。”指導員有點遭人看穿的心虛,“先聽我把話說完嘛?!?/p>
指導員是這么對九爺說的:
“我們九號房那個獨眼叫呂崇軍,犯搶劫。逮進來在三號房關了一星期,硬是不說話,我想九號房你和小如幾個總歸更寬松,你看,又一周了不是,這小子還是一個屁沒放。這樣僵持下去,對立案偵查不利啊。你想想,有什么法子叫他媽的獨眼龍張嘴?”
真的是幫主所說的獨眼保衛(wèi),九爺想,看來這九號房真大,裝得下全世界。九爺對如何叫獨眼開口已經成竹在胸,他擔憂的是,一旦獨眼現(xiàn)出真面目,幫主就無法在九號房立足了,這對自己揭示梅健民的冤情不利。所以,九爺說:“辦法總比困難多,不過我有個要求?!?/p>
“唔?”
“幫主不能離開九號房。”
“你是說那個解小飛吧,”指導員奇怪了,“他留在九號房有什么鳥用?”
“他知道獨眼的來頭。”
“解小飛,他不是喜歡坐牢嗎,讓他死在九號房拉倒?!敝笇T說,“王茍以前講你有點尿水,讀過什么雞巴犯罪心理學,是鴨子是雞趕水里遛遛給老子瞅瞅?!?/p>
九爺只用一句話就撬開了獨眼的嘴,這句話像是對幫主說的其實是對獨眼說的,它甚至是一句悄悄話,是“不小心”讓獨眼聽到的。九爺對幫主說:
“王茍是怎么折磨葉月的,你要抓緊寫下來?!?/p>
九爺用余光就能感受到那只獨眼閃爍著渴望,九爺顯得若無其事,他有把握,獨眼主動開口的時機到了。
獨眼是半夜搖醒九爺?shù)?,“哥們哥們,”獨眼巨大的雙腿無處立足,只好騎在九爺身上,他輕輕搖動九爺?shù)氖?,“哥們,我有話跟你說。”
九爺認為自己有必要驚慌,因此臉上就有了驚慌的表情,“干嗎?干嗎你?”并坐了起來。
獨眼倒也直言不諱:“關于葉月的一切我都要知道?!?/p>
九爺重新躺平了,蓋好被子閉上眼睛說:“可以,關于你的一切我也要知道?!?/p>
獨眼又去搖九爺?shù)氖郑骸拔荫R上告訴你,馬上?!?/p>
九爺從獨眼的掌心輕輕滑出自己的手掌:“明天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