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fēng)卷著垃圾在街面上翻滾,塑料袋飄揚在空中。馬小波躲閃著這些臟東西拐過街角。街角那家銀行的自動柜員營業(yè)廳里睡著一個流浪漢,蒙著頭,縮成一團。一陣優(yōu)越感讓馬小波心里好受了很多,至少他可以去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過一夜,那里有空調(diào),可比冰冷的水泥地舒服多了、暖和多了。
這條街不大,時近午夜,看來是叫不到出租車了。馬小波把衣領(lǐng)豎起來,袖著手往前走,他想起來,出門時忘把莊麗給他打的圍巾纏上了,那走在路上就好過多了。想起了圍巾,就想起了莊麗,她現(xiàn)在是不是睡著了?馬小波有點擔(dān)心她會想不開,但回想起莊麗對自己那副不耐煩的樣子,馬小波又覺得氣鼓鼓的,腳下使勁,大步向公司的方向走。路過一家晝夜超市,馬小波決定買一盒方便面兩根香腸,到了辦公室拿開水泡泡好充饑,就拐了進去。超市不大,但燈光很亮,兩男一女三個營業(yè)員圍著空調(diào)玩撲克牌。馬小波繞過他們,走向食品架。出乎意料,那里還有一位穿羊絨大衣的高個兒女士正彎著腰往購物籃里放早餐面包。出于好奇,馬小波朝她望了一眼,正好那女士也轉(zhuǎn)過臉來,看到馬小波,露出了好看的笑——原來是個漂亮的女孩。
“這么晚了還出來買東西?”女孩向馬小波走近兩步,熱情地招呼他。
馬小波覺得她好面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就回報了一個笑容,問道:“你也買東西呀,剛下班嗎?”
“不是,我要坐凌晨四點的飛機回南方,路過這里買點吃的?!迸⒈憩F(xiàn)得分外熟稔。
“要坐飛機嗎?機場離這里很遠呀?!?/p>
“時間不是還早嗎?”
“現(xiàn)在可是冬天,很不好打車,你怎么去呢?”
“放心,總能打到車的,不是還有好幾個小時嗎?”
馬小波想想也是,就笑了笑,伸手去貨架上拿方便面。女孩驚奇地叫起來:“你吃方便面嗎?跟孫柔嘉吵架了?人家沒給你做飯?”
馬小波被她問中了心病,臉上有點燒,但他并沒有忽略對方的錯誤,笑道:“錯了,我老婆叫莊麗,不叫孫柔嘉?!?/p>
“還不一樣?”女孩翻翻細長的眼睛,一副神機妙算的樣子。她忽然又換上了一副羞澀的表情,低聲問道:“你可不可以送我去機場?我一個人害怕。”
馬小波有點始料不及,不過既然是熟人,當(dāng)然不大好意思拒絕,況且今晚自己是離家出走,在哪里過一夜還不是一樣!就點了點頭。女孩興奮地跳起來,礙于營業(yè)員在,她沒有大叫出聲。不過她還是拉著馬小波跑出了超市,“走,去我的住處,我給你煮面吃。我那里還剩了幾個雞蛋,正發(fā)愁走了沒人吃,壞了可惜呢?!?/p>
馬小波被她拽著,踉踉蹌蹌在寒風(fēng)里跑。跑出老遠馬小波才算把她拉住,他氣喘吁吁地說:“忘、忘了給人家錢了?!迸⒐笮?,抱著肚子彎下腰去:“笨蛋,給了錢還用這么拼了老命跑!”
她這一笑,馬小波想起來了,這不是蘇小妹嗎?前幾天在夢中見過的那位“老同學(xué)”,喊他林立的那個女孩??赡遣皇亲鰤魡幔吭趺磿娴呐錾线@么個人?馬小波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頭,但手指頭被凍麻木了,根本覺不出疼不疼來。他咬著手指頭,盯著蘇小妹嘟囔:“難道我又在做夢?”
蘇小妹指著他的鼻子,笑得收也收不?。骸澳憧烧娑?,到底是方鴻漸,書呆子一個!”
馬小波更加如墮五里霧中:“什么方鴻漸?誰是方鴻漸?”
“你呀!你不是方鴻漸是誰?”
“你不是叫我林立嗎?怎么又改方鴻漸了?”
“你本來就是方鴻漸嘛。你這個人怎么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寒風(fēng)中蘇小妹笑得直抹眼淚。
“我怎么會搞不清自己是誰,我是馬小波,不是林立,也不是什么方鴻漸。方鴻漸不是《圍城》里的人物嗎,我怎么會成他了呢?”
街燈的光影里,蘇小妹收斂了笑容,認真起來,她緊緊羊絨大衣,盯著馬小波問:“你是不是剛被老婆從家里氣出來?”
“……是?!?/p>
“是不是還餓著肚子?”
“是?!?/p>
“是不是覺得結(jié)了婚很沒意思,現(xiàn)在一切都很沒意思?”
“是?!贿^這會兒好點兒了?!?/p>
“是不是再也不想回那個家了?”
“是……只是今天晚上而已。”
“是不是覺得挺累的,老婆蠻不講理,家庭也成了一種負擔(dān),并且很懷念以前的單身生活?”
“是吧……”
“那你還說自己不是方鴻漸?”
“我……”
“別‘我’了,你就是方鴻漸!”
“好吧。那你呢,你又該是誰?”
“我是唐小芙啊?!?/p>
“你是唐小芙?!”
“對呀。我是你此生愛過的唯一一個女孩,你連我都忘了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怎么會把你忘掉??墒俏矣浀媚憬刑K小妹,是我上大學(xué)時的戀人……”
“糊涂!那不是你夢里的事情嗎,怎么能當(dāng)真?”
“可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也在……”
“現(xiàn)在我來救你,救你出婚姻的火坑。我是來接你回南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