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傳說里的關于上海的懷舊抑或是旖旎,是在他和她分別多年后的一次重逢中他才體會到的。
那年,他用了一個周末的時間,飛往上海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也是在那年的上海,他與她第一次相遇。
她是一個年輕的舞蹈演員,有一種令人驚艷的美,但是有點冷漠,這使她在朋友的聚會上顯得很孤單。朋友怕忽略她,動員她給大家來跳支舞。她倒也不忸怩,說跳也就跳了。朋友家的客廳算是大的,這讓她有足夠的空間舒展自己的身體。她紅色的裙擺揚起的舞姿,像是一朵清麗而優(yōu)雅的玫瑰,輕風般拂過每一個人。
他坐在角落里,更是癡癡地轉不動眼睛。朋友看出了他的心思,雪中送炭般地介紹他們認識。
她把手伸給他時,他受寵若驚。那晚的PARTY上,她和他柔聲細語地交談。那一刻,他的心早醉于她的綺年玉貌中。雖然她是個很是清高的女子,但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的印象并不壞。因為她已把自家的電話號碼寫在了他的掌心中。
分別時,雖然明知自己第二天就要飛回工作的城市,他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地約了她。怕朋友笑話自己,他只是大著膽子悄悄對她一人說了。他渴望在上飛機離開前與她吃一頓午餐。她離去時,隔著舞會上的人潮,只是淡淡地向他點頭。在她身后,他悵然。他并不能確定,這個優(yōu)雅的上海女子,是否會來赴他這個一面之緣的約會。
周日的清晨,他很早就出現(xiàn)在南京路上那家新開的意大利餐廳。他的手上拿著一枝漂亮的郁金香,是準備給她的。五個小時以后,他包里的那張機票,將會帶著他飛離這座繁華令人情迷的城市。
在餐廳里,他的心情并沒有昨夜想像中的焦灼。失眠有時會令人清醒。昨夜的輾轉反側中,想起光線曖昧的PARTY上的她,他覺得自己對她涌起的潮水般的愛慕,迅速得反而有些失真。就像是一場絢爛的煙花,落幕之后,才發(fā)現(xiàn)空寂是最真實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愿意錯過,畢竟,她打動了他。他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反正他不屬于這座城市,他有退路。想到這里,他打開皮包,又輕輕地看了一眼機票,很是心安。
太陽越升越高,南京路上,人海如潮。依然沒有她的芳蹤。他忍不住去撥她留下的那串號碼。長音,卻始終沒人接聽。他放下電話。在座位上,他喝了一口加了檸檬片的水,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笑自己的多情。這其實是他昨夜料到但又不愿承認的結局。
幾個小時過后,他起身離去時,才發(fā)現(xiàn)心底還是有些遺憾的。郁金香被他輕輕丟進了街角的果皮箱。轉身,他揮手上了一輛的士,直奔虹橋機場。
浮華都市里,長的是寂寞,短的是愛情。飛機起飛的瞬間,他便以為自己和她在上海的這場相遇,是一幕懷舊的戲了。是的,只是他以為。兩個小時后,他又回到了他的城市,無論是心,還是身體,都停留在最初的位置上。
但在別離之后的歲月中,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日子平淡似水。夢里,只有她婀娜的身影一閃而過時,他才體會到自己的情重。他卻始終沒有勇氣去向朋友打探她的消息。寂寞的黑夜里,他拿起電話,幾欲撥通她的家,總是拿起又放下。
在城市喧囂而飛舞的流光中,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法去愛別的女人。
重逢,是在五年后的一個春天。上海乍暖還寒,他來出差。
在人頭攢動的街上,他與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迎面而過。那個女人被一個憨厚的男子緩緩地推著,已經是錯過一段距離了,他驚起回頭。
他回頭時,看到輪椅上的女人也在示意身邊的男子停下來。相隔不遠,他和她靜靜地對望。他細細打量她那張自己從沒有忘記的容顏。
他慢慢地向她走過來。她看著他盯著自己的腿,便淡淡地笑,告訴他失去這雙美麗的腿的事故。這讓他知道了,多年前他在上海那個陽光很好的午后離去后發(fā)生的一些事:在他離開的瞬間,她趕了過來。在車流洶涌的街的那頭,她看著他把那枝郁金香丟棄轉身上了出租車。隔著街市的喧嘩,她老遠地喊著他,開始向他跑來……
說這一切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仿佛在說著一個陌生人的遭遇。和他一樣,那年她對他是有過瞬間愛意的,煙花般的愛。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然后,憨厚的男子推著她,靜靜離去,連再見都沒有說。
他幾次想追上前去,對她說明自己多年以來藏匿于心底的那份似暗香般的記憶。然而看著她身旁推輪椅的那個男子,他的腳步只能駐留原處。他佇立在人頭攢動的街上,回味自己這些年來對于她的記憶,才發(fā)現(xiàn),愛到最后,只是一聲寂寞的嘆息。他蒼涼地轉身,潸然淚下。
是的,他們曾經有過煙花一樣的愛。有過煙花一樣渺茫而短促的機會。他們原本可以寫就另一段愛意人生,但現(xiàn)在,他和她依舊只是兩個陌生人,就像那年他們相遇前。他是他,她也還是她——
愛意中的人生,就是這樣,只錯過煙花盛開的一瞬,便已千帆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