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沉默片刻,果斷下令:“所有人歸位,馬上封鎖布控現場!通知市局,要求協(xié)調西城分局增派支援進行外圍保護……點子貼靠,掐死兩個目標!趙兒,怎么回事?”
他的選擇不僅是出自對我的信任,更多的則是因為事關重大——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寧錯殺,毋放過。
“石瞻索要贖金的時候言簡意賅,在現場反倒廢話連篇,而且時斷時續(xù),前言不搭后語,他是在配合一號目標打電話的樣子。董繼接到的電話不是一號目標打來的,這出兒演的是雙簧。之前,他冒充老太太的兒子打賣豆角的商販,制造事端,為的就是有人報警——沒準兒就是他自己報的。按規(guī)定,派出所民警應該在五分鐘內到達現場,但我們投鼠忌器,沒讓派出所出警,恰恰暴露了現場已被監(jiān)控的事實?!蔽覊旱吐曇?,警戒著四周,“所以,石瞻在和董繼通電話前就已經懷疑現場有埋伏了。他耍了個手腕,一號目標多半跟案子沒什么關系?!?/p>
“那二號目標呢?”
“也夠戧是同案。石瞻讓董繼把裝錢的袋子敞著口放在那兒,誰看見那么座金山不得扛著走?。克灰櫮莻€財迷就成了。如果確認沒被跟蹤,他可以找個僻靜之處下手,把錢奪回來?,F在他一定發(fā)現有不少人在尾隨那兩個‘目標’,所以說,我們的布控,已經完全暴露了。”
通訊線路里驟然靜了下來。
白局算得上是臨危不亂,隨即開始有條不紊地調配人馬:“制高點和把守地下通道、過街天橋、河道口的人不動,等待支援;小月河沿線所有的流動哨和行動隊匯合,按鎮(zhèn)暴預案分割早市人群;外圍的派出所民警向內包圍壓縮,控制所有的非路段出逃線路……大家堅持??!治安處、巡查支隊和西城分局的增援已經在路上了。從現在起,薊門橋下許進不許出,把這個早市里的所有人都給我拿下!挨個兒排查!”
隨即,通訊線路變得比早市還吵:
“二號目標拿下,‘保險箱’完好?!?/p>
“一號目標拿下?!?/p>
“四號通道有市民通過,已攔截,是否要表明身份?”
“行動隊什么時候到?”
“派出所車輛在橋東南側遇上堵塞,民警已棄車趕赴南北單向路段沿線……”
“行動隊還沒來。人群有騷動跡象,請求立刻分隊隔離人群!”
“回撤,構筑緩沖帶?!?/p>
“三號通道攔截流量很大,請求增援!”
“白局,是否可以表明身份?”
“二號指揮車就位。所有布控人員,表明身份。”
“我是白寅尚,務必把守住所有出口,必要時可采取強制措施!”
“通話太混亂,行動隊請求分頻線路……指揮車?指揮車!”
……
封鎖現場的效果立竿見影,一個字——亂。
在我們組負責把守的六號通道,許多被攔截的市民已經和便衣民警理論起來了,更有一些無照商販悶頭推車往外沖,或是兜起地攤上的東西往回跑。
這位大娘是被石瞻利用的人么?不一定,也許只是一個沒有買豆角的市民……那石瞻會在哪兒?
行動隊和流動哨分割人群的效果很有限。白局一向喜歡人海戰(zhàn)術,他要是早知道會有現在這個局面,鐵定把整個分局的人馬全動員過來。
石瞻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近距離監(jiān)視董繼,或許他占據了左近某個制高點?不會,那簡直就是玻璃板上的蒼蠅——太扎眼了。
通訊線路里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治安處的人馬到了!”
南邊突然爆發(fā)了沖突,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二組的人在通訊線路里急呼增援,行動隊的人聽罷趕忙向那邊跑。原本被行動隊隔離的人群失去了控制,擁向各通道出口,又被及時趕到的治安支隊堵了回來。
他找到了安全的觀察點,可什么地方安全?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安全的觀察點。
巡查支隊的增援也到了。
夾雜著謾罵與哭叫聲,人流潮水般地由南向北撲來,看來行動隊沒能控制住。
我試圖跑去河邊避開人浪,結果半道就被卷了進去。一位穿對襟的大爺被擠倒了,手里拎的一袋雞蛋頃刻間被踩成了遍地黃白。我粗暴地用肩肘拱出一條路,護在老人身側……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彬,你說說,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老爺子沒多沉,可抱著他想擠出人群卻不是件輕松的事。我在翻滾的人肉森林里左右碰壁,頭昏眼花。一個穿著白色絨衣的小伙子從我面前走過,別在領口的曲別針顯得分外閃亮——這是所有參與布控人員的識別標志。
你總說我愛鉆牛角尖,腦子死。難道是我思考的方向錯了?
“兄弟,搭把手!”我大聲招呼著自己人。他回過頭,目光明顯在我的領口和耳麥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撥開面前的人,從我手里接過老人:“別在這里面窩著,咱們快往邊上靠!”
他順利打了電話,地點就在薊門橋下,董繼的身畔——而且是在無數雙訓練有素的眼睛的注視下。
一陣“搏殺”之后,我們終于沖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老大爺放在路邊,貼在老人耳邊問:“您哪兒受傷了么?”我才發(fā)現自己的左手手背在流血,小拇指腫得快跟大拇指一般粗細了。
我把松動的耳麥往回塞了塞:“兄弟,他怎么樣?”
“老爺子說胸口疼?!蹦歉鐐儍嚎戳丝粗車?,“你的手沒事吧?不知道是不是心臟出了問題,再去找倆弟兄,得把大爺送出去?!?nbsp;
既然不可能找到安全的觀察點,那除非……
周圍吵,通訊頻段里更吵。我沖指揮中心說了幾句,沒聽到回應?!拔以谶@兒看著,你去叫人?!蔽抑噶讼铝柾ǖ赖姆较?。那兄弟點點頭,拍了我一下,起身剛要走,我攆了一句:“辛苦了兄弟,曲別針哪兒找的?”
——除非,他找到了一個安全的身份。
緊接著,我就把甩棍掄了過去。
事后,有很多人,包括老白在內,都問過我: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石瞻?
我天馬行空地做出過許多不同版本的解釋。比如:要想突出作為區(qū)分標志的曲別針,不可能穿靠色的白上衣啦;比如那小子印堂發(fā)暗,面帶煞相啦;再比如他的耳機一看就是手機用的,不是咱支隊的器材啦,等等等等。
其實,我那一瞬間靠的,是極不靠譜的直覺。
就好比我在預審那會兒提嫌疑人,對我撒謊的沒一個能蒙混過關。我說不上來他們的表情、動作、眼神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我就是知道,他們在撒謊。
事實也證明了我的判斷,或運氣,無一例外。
對此,我的新婚伴侶,同時也是原來預審處的同事——潘雪晶大小姐的看法是:“他就這莽撞脾氣,再仗著點兒白局和韓教授的關照,拳頭比腦子動得快。萬一錯打了自己人,可怎么交代啊?!?/p>
和我一起素有刑偵支隊“雙誠會”之稱的死黨、法醫(yī)隊的何靖誠說得更是直截了當:“這廝其實是思維大條,估計覺得不對勁兒就動手了。那烏煙瘴氣的場面,怎可能容他多想?”
彬的評論則接近調侃:“是或不是,反正一棍子掄過去,立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