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在每個貴族府第里我都聽見奴隸的哭聲,在門前我都看見小孩在討錢。我們享樂,看著別人受苦,一點也不動心。
“日子就這樣地過去了。在某一個晚上我有了一個奇怪的遭遇。這個遭遇正是造成現在的我的一個重要原因。這晚上我受不了那些貴族少年的糾纏,不等舞會終了,就借故一個人偷偷地逃了出來。我的汽車夫不在那兒。我看見月色很好,便自己把車子開走了。我駕駛的技術本來不好,在一條馬路的轉角稍微疏忽了一點,把迎面來的一部人力車撞翻了,車子被拋了好遠,車上的人跌下來,汽車再從那個人的身上輾過。周圍響起了叫聲,是幾個人的聲音。我闖了禍以后,雖然知道巡捕不會干涉我(因為在這個國度里對于我們這班高等人物,巡捕從來不敢冒犯,我們的汽車輾死人,并不算是犯罪),但是我究竟有點心慌。我正要開著汽車逃車,車門忽然開了,一個青年的強壯的手腕抓住我的膀子,一句我可以懂得的話在我的耳邊響起來:‘你得下來!’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所以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我只看了那人一眼,就下了車。他是一個瘦長的青年,相貌舉動和那些貴族少年完全不同,我覺得他并不討厭。他引我去看那個受害的人,在街燈光下面我看見了地上的血跡,和那個不像人樣的尸體。是一個女人,身子蜷曲著,她的全身都是血。
“那個青年在和人力車夫說話。車夫撫著傷痕帶哭地對他訴說什么。車夫說完了,他便用我可以懂得的話責備我,說這完全是我的錯,因為我不聽從巡捕的指揮,而且在車子轉彎時又開足了馬力。他又告訴我:這個女人是一個病婦,車夫正拉她去看病。她的家里還有小孩,靠她做手工生活。車夫認識她,所以知道得這么詳細。
“那個青年嚴厲地對我說了許多話,他時時用手去指那個血污的尸體。他的眼光是那樣可怕,那里面含得有很深的憎恨。我完全失掉了平時的驕傲。我甚至不敢正眼看他。我惶恐得差不多要哭出來了。結果,我承認了自己的錯,對他說了許多辯解的話,我還答應負擔那個女人家里小孩的生活費和教育費。
“我就這樣地認識了他。我知道他叫做楊。他常常為了那些小孩的事情到我的家里來。我們漸漸地就成了朋友。
“和他成為朋友,這簡直是我夢想不到的事。他是一個貧苦的學生,而且和那班貴族少年不同,他簡直不知道怎樣討一個女人的歡心。他在我的面前說話行動,好像完全把我當作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我是在貴族少年的包圍中過慣了貴婦人的生活的,我聽慣了諂諛奉承的話。然而對于這個完全不同的大學生,我卻一點也不討厭。他的話,我也愿意聽,因為從那里面我知道了許多未知的事情,我開始認識了一個新的世界。他的話,最初聽來,也許有點不入耳,但是漸漸地我便看出來它們并不是空虛的。他的每一句話都是有真實感情的。里面都有他的憎恨、悲哀和歡樂。自然歡樂是很少的,因為據他說‘在這個國度里可悲和可恨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