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到團(tuán)部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許久了。團(tuán)長和政治委員都不在家，留下一句話：叫小丁送我到師部去。我在政治處休息了十幾分鐘跟江干事談了一陣話，喝了水，就騎著馬到師部去了。

時間已經(jīng)不早，師的首長還在開會。一個參謀來給我安排了住處，讓我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我見到師政治委員和參謀長，才知道昨天晚上的會開得很久。今天一大早師長又出去了。他們要我白天多休息，說晚飯后帶我到指揮所去。

“一切都很順利，都照著預(yù)定計(jì)劃進(jìn)行。部隊(duì)已經(jīng)到了指定的地點(diǎn)。敵人沒有什么動靜，今晚上一定把×××高地拿過來，”政委兩眼發(fā)光很有把握地說。

“今晚上你就看得見我們的戰(zhàn)士執(zhí)行任務(wù)多準(zhǔn)確、多迅速！這些戰(zhàn)士大部分你都認(rèn)得。你在他們那里住了不少日子。你覺得都是些普通人吧！你看看他們打仗，你就更了解他們了?！闭瘽M意地微笑著，拿起搪瓷茶缸喝了兩口茶。

他的話并不只這些。它們使我非常興奮。我離開他以后也沒法休息，我一直在運(yùn)用我的想象力。我好容易盼到了出發(fā)的時刻。

政委和我一塊兒去，兩個通訊員跟著我們。別的人都早去了。我們到了那座灌木叢生的山頭，天還沒有大黑。師長和幾個參謀都在指揮所里，外面也有幾個人分散地立在樹下。政委和我立在一棵栗樹下面。

“就是那個山包，紅山包右邊那個，上頭有幾棵大樹的?！闭涯莻€山頭指給我看了?！澳憧礈?zhǔn)表。時間一到，你聽炮聲吧?！彼f完，便到指揮所里去了。

我一秒鐘一秒鐘地等著。我看看表又看看山頭。四周相當(dāng)靜。夜色逐漸加濃。在山頭還沒有讓夜色完全蓋住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到了?！蔽覄偘杨^向政委掉過去，炮聲響了。

許多尊炮一齊發(fā)射。只看見火光一閃一閃地奔出去，仿佛前后左右都有。聲音響成一片，快把我的耳朵震聾了。

“炮打得好準(zhǔn)！”政委在我旁邊稱贊道。很多的炮彈都落在那個山頭。但是另外的兩個山頭也是我們炮彈的目標(biāo)。

“敵人的炮群給壓住了。”政委高興地笑著說。

炮打了十分鐘就停止了。我知道黃文元同志和他的戰(zhàn)友們就要動作了。我聚精會神地望著那個山頭，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忽然看見一下花炮似的火光，只見許多股細(xì)細(xì)的火絲一亮就滅了。停了一下又同樣地亮了一次，以后再亮一次。

“鐵絲網(wǎng)爆破了?！闭糜淇斓穆曇粽f。

一顆綠色的星從那個山頭升起來，在半空中亮了一下又滅了。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我看政委，他馬上告訴我：

“敵人的信號彈?！?/p>

接著一顆紅色的星升了起來，這顆星好像更亮，而且升得更高，但是過一下也就看不見了。

“我們發(fā)起沖鋒了?！闭挠H切的聲音輕輕地在我耳邊響著。

很快地又有兩顆紅星光閃閃地升起在漆黑的天空。我又聽見政委的聲音：

“突破前沿了。只有兩分鐘。”

我歡迎這個消息。我很高興。我馬上想象著黃文元同志端著槍沖鋒扔手榴彈的情形。但是我的眼光始終不離開那個山頭。在那里又現(xiàn)出爆破筒的花炮似的燦爛火光。接著又有另一種火光在空中一閃一閃地亮著。

“這是敵人在打炮，空中炸?！闭终f。我仍然注意地望著那個方向。我聽見一個人在跟政委講話：“……敵人還在抵抗，往外扔手榴彈?！彼脑拕傉f完，天空中突然飛起了三顆紅星。

“占領(lǐng)陣地了。”政委用更愉快的聲音說。他埋下頭看他的夜光手表，又加一句：“一共才十五分鐘?！?/p>

我再朝那邊望去，漆黑中仍然不時地亮著一閃一閃的火光，敵人還在打炮。夜?jié)u漸地冷起來。跟著我們來的通訊員送來一件棉大衣給我披上。

“你還記得我今天上半天講的話吧。真是多準(zhǔn)確，多迅速……”政委的話還沒有講完，師長走過來了。他跟我握了手，用他那爽朗的聲音告訴我們：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F(xiàn)在在打掃戰(zhàn)場。都是按照我們的計(jì)劃順利進(jìn)行的。”從他說話的聲音里我聽出他的喜悅來。我也感到他的喜悅了。他接著問我：“李林同志，你覺得打仗怎么樣？你沒有想到會這么簡單吧？準(zhǔn)備了好久，十五分鐘就完了。哈哈，”他笑起來，聲音并不大，但這是很滿意的快樂的笑聲。

一個參謀走到師長身邊，跟師長交談了幾句話，又走進(jìn)指揮所去了。師長又把先前的談話接下去說：“其實(shí)在戰(zhàn)士們卻并不簡單啊?！?/p>

“雖說是打小仗，你也看得出來：我們現(xiàn)在是越打越強(qiáng)了。我們說要拿什么山頭，就拿下什么山頭。十五分鐘！你說快不快！”師長接著又說。然后他轉(zhuǎn)向政委：“你陪李林同志先回去吧。我留在這兒?！?/p>

我再向那個剛拿下來的山頭望一次。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見。敵人在另一個地方打炮。炮聲并不密。我看不出什么動靜。

我跟著政委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