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姐!胡小姐!”第九床的病人在喚她。
“哪樣?”她抬起頭問道。
“你今天進城吧?”
“我今天不進城。方小姐進城。你要買哪樣?”胡小姐微笑道。她的臉型像一個“曰”字,是扁圓的。
“方小姐是那個身材高高、臉長長的吧?”第三床的病人坐起來說。他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顴骨略高,牙齒稍稍突出,頭發(fā)剪得帶了點滑稽相。
“那是袁小姐,人家臉并不長啊。方小姐就是那個舉止呆呆板板、不大愛笑的,不過人卻是很好的。試表!”她說著,就走到第三床跟前,把表遞給那個病人。
“說好,我看這個醫(yī)院里就只有你胡小姐好,沒有哪個比得上!”第三床帶笑說,他并不把溫度表放進口里去。
“不要亂說啊。醫(yī)院里有四個病室,你沒有見過的護士多得很!”胡小姐笑答道。她又催他一聲:“快試表,不要拿著玩!”她一面在數(shù)他的脈搏。
“我又沒有發(fā)燒,天天試溫度干什么!”第三床毫不在乎地說。
“那不管。你只要住院一天,不管病好沒有好,就得試溫度,驗脈搏。”胡小姐說完,就向第二床走去,不再理那個多話的病人了。
我口里還銜著一支溫度表,她不來拿去。我不能忍耐,只想取出來讓自己先看一下。我果然取出來了??墒俏野阉鼨M著拿在手里,始終看不出水銀升到多高,我看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我的溫度多少。
胡小姐來了?!安灰约耗贸鰜韥y看。”她責備地說,就把溫度表從我的手里搶了去。我問他:“發(fā)燒嗎?”
“有一點點,不要緊。”她答道,便匆匆走開了。
第四床的病人忽然哇地一聲吐起來。我聽見第三床在喊:“胡小姐,快來,第四床吐了?!?/p>
“不要緊,他是要吐的?!焙〗慊剡^頭來朝第四床望了一眼,簡單地答道。她繼續(xù)向著病室里那張唯一的條桌走去。那是她們護士辦公的地方。條桌后面還有一塊略帶方形的空地。正面壁上開了一堵大窗,兩邊各放著一個放藥品和用具的帶柜子的櫥。
第四床止了吐,歇了一兩分鐘,卻含糊地叫起來,聲音不大,我只聽見“小姐”兩個字。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我看他,他的臉色黃得真難看,嘴唇痛苦地微微動著。
“胡小姐,胡小姐,第四床在叫你!”第三床大聲說。
胡小姐正站在條桌前和護士長汪小姐講話,就掉轉(zhuǎn)頭問了他一句:“哪樣?”
“他請你過來有事情?!钡谌矌φf。
胡小姐遲疑一下,還是走過來了。她一直走到第四床床前,埋下頭聲音溫和地問那個病人:“你要哪樣?是不是要喝水?”
病人訴苦地說了一句話,聲音還是不清楚,不過我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心里難過,要睡枕頭。
“不行,你打過麻藥針,不好睡枕頭。今天故意把你枕頭拿走的。再難過你也得熬過今天,一天熬過就好羅?!焙〗銚u搖頭說。
病人應了一聲就不再響了。我卻開始想著:他還是半身麻醉就這樣難受。我將來開刀的時候要全部麻醉。那怎么受得了!這樣一想,我真有點兒害怕了。我掉過臉不敢再看他。我勉強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