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夫、張大夫、楊大夫一塊兒來了。他們站在我的床前,馮大夫在左,楊大夫在右,張大夫立在我的床腳邊。
“今天覺得怎樣?”馮大夫溫和地問。
“很好?!蔽掖鸬馈?/p>
馮大夫翻看了一下手里拿的病歷表,又說:“你還有點發(fā)燒?”
“不過我不覺得。”
“你愛動不大好。你最好整天躺著不要起來。我怕你發(fā)燒會耽誤開刀。”楊大夫偏著頭對我說,兩只大眼圓圓的、黑黑的望著我,嘴角露出了笑意。
我偷偷地望著她的嘴。就是不說話的時候,她的嘴也是微微張開的。
“楊大夫的話你懂吧?你好好躺著,等明天照了X光再說。要是沒有問題,下星期就給你開刀?!瘪T大夫接下去說。
“謝謝你們?!蔽艺f。張大夫沒有說話。他們走開了?!?/p>
一個矮胖的大夫站在第六床的左邊,正在解開那只吊著的膀子上的繃帶?!啊医o你說過叫你不要亂動。明明包得好好的,都給你搞得一塌糊涂!……真麻煩!……你膠布夠不夠?拿出來!”
“沒有羅?!辈∪嘶卮?。
“那么拿錢出來喊人去買。”大夫不耐煩地說。他把剛解開的繃帶又草草地纏好了。
第六床用右手在被單下摸出一個紙包來?!耙嗌馘X?”他自語似地問道?!耙话賶K錢夠不夠?”
“不夠,你先買三百塊錢再說。”大夫粗聲說,他從病人手里接過了三張百元鈔票,轉過頭,看見先前拿吐痰杯來的男護士正埋著頭在用抹布揩十二床的方木柜,便喚道:“密斯脫周?!蹦凶o士答應著,馬上走過來了。
“密斯脫周,請你喊老張拿去買膠布,等著要用的!”大夫把錢交給周先生,自己卻離開這個病人走到對面那個角里去了。
“唉,他又走羅。就是這樣不認真,怎樣醫(yī)得好?。 钡诹藏Q起眼睛著急地抱怨道。
“他就會來的,你不要急。治病要有耐心啊?!蔽疫@樣安慰他。我說的是真話,我自己已經學會忍耐了。
“我曉得,我恐怕難好羅。這是我自己運道不好?!彼^望地微微擺著頭。他因為左手被綁在那里,動一下頭都不大方便,不然我相信他這個時候會坐起來的。他似乎在用眼光尋找醫(yī)生。但是他這樣躺著,怎么能夠看見他呢?
楊大夫又來了,手里拿了一個木盒子。她把它放在我的床沿上,拿那條寬的橡皮帶子纏住我的膀子。我的心跳得厲害。我掉開臉不看她。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橡皮帶子松了。我的膀子自由了,她要走了。我連忙回過臉去問道:“這是什么?”
“驗血壓的?!彼鸬?,她轉過身子和藹地看我一眼。
“就要開刀嗎?為什么要驗血壓?”我又問。
“你要這樣著急,就不給你開刀羅?!彼龘u搖頭,很大方地開玩笑說。
“那么,我就在醫(yī)院里住一輩子?!蔽掖鸬?。
“歡迎,歡迎!”她笑道,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過后她換過話題問我:“你今年多少歲?”
“二十三,牌子上寫得有的?!蔽艺f。
“看樣子你不過二十,其實我只大你兩歲。”她姊姊似地微微一笑說。她捧著驗血壓器(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走開了。
我望著她那寬大的身影,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和她談過話,感到愉快,甚至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