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那幾天,選手們統(tǒng)一要穿屎黃色短袖球衣,選定球衣顏色的那伙人肯定是集體色盲。我一清早就換上了寬大的球衣,對著寢室鏡子抬胳膊踢腿地端詳了一陣子,非常像一坨大便在搔首弄姿,郁悶得我想一頭磕死在屋里。小二黑順利進入女單決賽一直挺興奮,使勁鼓勵我說:“好看著呢!你有點兒自信嘛,真正的美女穿袈裟都漂亮!”
也對,咱是去打球又不是去選美。樣子丑不要緊,照考一百分!
我初中的班主任有句名言:“同學們,丑人不可怕,就怕丑人沒文化,我們長得丑不要緊嘛,照考一百分!”后來校領導組織全校師生一起去風景區(qū)春游,在金燦燦的油菜花地里拍班級集體照的時候,班主任一時緊張口誤,指揮我們一起高喊“蘿卜”……照片洗出來之后,只看見三十多張比臉還大的血盆大口,正所謂人比花丑。同學們傳閱完畢,悲憤地互相鼓勵:“照考一百分!”
到了比賽場地,到處都是一坨一坨的黃金圣斗士在移動,參加比賽的人還挺多,真是青春似火熱情過剩的年代啊,逮到個活動就不放過,掏大糞比賽都有人肯參加。
呂東坐在球臺旁邊等我,刺猬頭腦袋高出別人一大截,特別醒目,他的氣質(zhì)跟球衣倒是很般配,那門板似的大塊頭讓我聯(lián)想起動物世界的解說詞:“在西伯利亞的冬天,無尾熊總是用它那碩大的身體保護著自己的孩子不受野狼的侵襲……”
看見我,呂東第一句招呼就是嚴厲的批評:“球技不行就是不行,不好好穿衣服也照樣不行!”
我很委屈,這能怪我嗎?學校發(fā)的球衣肥得嚇人,穿這個從學校食堂里順走兩屜饅頭不成問題,如果本事夠大還可以捎上幾碟咸菜。我估摸著一會兒上場比賽的時候,前胸后背各掖一把菜刀,胳肢窩兒里再夾一根壘球棒,保準沒人看得出來,同時我也估摸裁判不準我這么有誠意。要是有得選擇,我寧可去穿沙灘排球的行頭!
男子單打和女子單打的預賽昨天都結(jié)束了,現(xiàn)在兩張球臺同時在進行決賽,接下來就是混雙的預賽。在呂東的介紹下我知道參加混雙的選手共有20組,我樂觀估計自己撐不進十八強。
孫姜說過等他睡醒了就來看我的比賽。按照他昨天的體力消耗程度來看,不到今天下午兩三點鐘他是醒不來的。這讓我稍微安心了一點兒,起碼他看不到我死得有多慘,這樣請烈士吃晚飯的時候就不會覺得太別扭。
背后有人拍我肩膀,扭頭一看是王蕾欣喜的笑臉:“小白姐,真的是你!”
我趕緊捂臉:“不是我?!?/p>
王蕾齜著牙沖我意味深長地笑:“你今天穿得可真有個性!什么時候輪到你上場去打?”她今天穿著層層疊疊的黑白雙色韓版長袖娃娃裙,粉紅色圓點厚底高跟涼鞋,齊肩短發(fā)燙卷了扎成兩個小麻花辮,這副裝嫩的樣子很有我年輕時候的風采。
我只好把手移開:“你沒回家?”
她聳聳肩膀說:“太遠了,不想跟人擠火車?!?/p>
我點點頭表示可以理解,我自己至今還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被擠倒在火車站里,幾千雙臭鞋在我身上踩來踩去,踩出了一張黑糊糊的人餅。學校放假時經(jīng)常有人留在學校不回家,像我們寢室的沈娟就跟圖書館死磕上了,也沒回去。
呂東發(fā)覺我在跟人說話,扭頭看了看王蕾,沒吱聲。
王蕾伸了伸舌頭,指著呂東問:“這是我姐夫?”
“或許吧,”我也瞥了呂大個兒一眼,呵呵地笑,“那得看你姐是誰。”
“我姐除了你還有誰!”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這座山頭為姐的還沒有攻下來?!?/p>
“哈哈……”
我倆的對話呂東能聽得清清楚楚,王蕾提問時沒有壓低聲音,既然她態(tài)度張揚,我也不好意思低眉順眼,同樣回答得氣勢磅礴。呂東在強大的心理攻勢面前坐不住了,嚴肅地板著大黑臉站起來,說了句“讓你朋友坐這兒吧,我去看一下出場順序?!比缓笕鐾攘锪?。
“坐吧?!蔽遗呐囊巫訉ν趵僬f,“我勸你一句,如果你還想對我存有一絲好感,最好別看我打球。”
“為什么呀?”
“因為我打乒乓球不會比一頭豬跳紗巾舞好看多少?!?/p>
王蕾雙目射出異彩,嘴里小聲嘟囔著:“那我就更要看了……”我聽見她在心里甜絲絲地接著說了一句:“這年頭想找點兒樂子不容易?。 蔽一叵胫约涸趺礈S落到這個地步,不由得感慨萬千:“年輕人啊,請你一定要記住,不能為了賭氣而隨便下決定,我現(xiàn)在悔得全身都青了!”
“你脖子上是有一塊青的,好像是淤血,”王蕾快手快腳地按了按,問我,“疼嗎?”
“不疼。”我鎮(zhèn)定地說,“是蚊子叮的。”
王蕾繼續(xù)懵懵懂懂:“這里的蚊子可真厲害呀?!?/p>
“哈哈,恐怕是只公蚊子吧?”旁邊挨過來一顆似曾相識的男生腦袋,刷地湊到我跟前,意味深長地對這塊淤青發(fā)出感嘆,“哇噻,這蚊子的嘴夠大的嘛!”
我一掌把他排出大氣層:“被異形叮的!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