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園長椅上打發(fā)的時間愈來愈多了。
用飲水臺的水洗把臉、到公共廁所小解后,坐在樹蔭底下的長椅上抽煙,等臉上的汗水風干。從垃圾桶里找出運動報,翻一?征人啟事、職棒戰(zhàn)績和其他新聞。因為手頭不夠寬裕,面對曾經熱衷一時的賽馬,已提不起一絲興致。
城所安男抬起頭來,仰望因午后日照而顯得光耀刺眼的七葉樹——跑業(yè)務很無聊,難道不能做些更有意義的事嗎?
去年的夏天,還可以在涼爽的電影院里午睡,或到三溫暖去打發(fā)時間,不過從荷包急遽緊縮的這個春天開始,就連買個香煙或者咖啡,都顯得有點勉強。
事情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給前妻與小孩的贍養(yǎng)費和撫養(yǎng)費突然暴增。前妻通過律師事務所表示,由她撫養(yǎng)的雙胞胎——一個男孩兒跟一個女孩兒——同時要上私立明星?學。畢竟孩子們的人生才剛起步,總不能說因為爸爸沒錢而讓他們輸在起跑點上吧,于是他就答應了。
大筆的學費與相關費用先以前妻的名義向銀行貸款,也算是所謂的助學貸款。此外由于孩子們愈來愈大,他們三個人就從普通公寓搬到三房兩廳的大廈,也正因這樣,原本一個月十五萬元的費用,一口氣增加到了三十萬元。
其實這樣扣下來,他每個月能支用的生活費已經所剩無幾。
看樣子,前妻高估了安男的經濟狀況。她從小到大衣食無憂,不曾為了錢傷腦筋。雖然大家都知道不動產業(yè)瞬息萬變,但在那個榮華富貴如夢幻泡影的時代,卻?來沒人擔心過這個問題。
“三十萬啊……”城所安男在心中如咒語般喃喃念著。是啊,那個時候三十萬只是一個晚上的酒錢吧。
安男不知道四十歲是正值壯年呢,還是已日薄西山?自從他過著要將全部薪水交到前妻手上的日子,他就認為四十歲的自己已經無法從頭來過。
汗終于干了。
他的工作是推銷包裝材料,每天就這樣拿著目錄與樣品到店家拜訪。雖然公司規(guī)定一天要接到一筆訂單,但現(xiàn)在實在很不景氣,就算業(yè)務們走到雙腳快要斷掉,至少也要三天才能談成一筆生意,而且只能賣賣印上店家名字的紙袋。
公司非常小?只有二十個員工。大家都知道城所安男在這里工作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每個人都覺得因為他是老板的同學,宣告破產后成為公司的寄食者。而事情的確也是如此,不需要多作解釋。所以就算在這里工作已經邁入第三個年頭,他仍然甚少與其他同事交談,下班后也從不跟他們往來。在他們眼里,城所安男的存在,只是第二代社長好人好事的一個事跡而已。
安男面對目前的困窘已是束手無策。好不容易才還清四個月的債務,但現(xiàn)在就連坐在公園發(fā)呆,都不能買杯兩百元的咖啡來喝,真的已經到了極限。
在向社長攤牌之前,安男認為應該先找律師談一談?
心情真是沉重。如果打電話過去,說不定人家會用錄音機過濾電話,還是直接到律師事務所走一趟吧。雖然自己在泡沫經濟時代對他還不錯,但他現(xiàn)在一定認為我是個累贅吧。
律師野田是城所安男的高中同學,以前曾經擔任“城所商產股份有限公司”的顧問律師?,F(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地價高漲,野田還是托城所商產的福,才能自己獨立開業(yè)成立事務所,而且那時候城所介紹給野田的同業(yè),可以說如繁星之多。
然而,野田似乎并不覺得安男對其有恩,甚至每次見面時,野田的眼神都會流露看見瘟神的厭惡感??v使安男想好好罵他一頓,但人?旦開始走下坡,便會連伸張正義的力氣都消失殆盡。
雖然他提不起勁,但還是得見野田一面。
安男“唷咻”一聲從長椅上起身,往神田車站的方向走去。
其實他原本就打算要到野田的事務所,才會在這里小憩。
安男拿出因汗發(fā)臭的手帕擦臉,并用舌頭舔拭少了顆門牙的空洞。剛進入春天的時候,原本就有點搖晃的門牙終于連根掉落。近幾年他消瘦許多,以往的霸氣已不復見,而掉落的這顆門牙,可以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外,他的頭發(fā)愈發(fā)稀疏,就連胡茬也明顯變白。一副打了“窮酸”印記的長相。
他一直想?得去裝顆假牙,否則好運就永遠不會上門。
但是,他沒有錢。
缺了顆門牙的窮酸相,可以說是自己墮入地獄的一個象征。
這個夏天還真是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