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軍列里。
戰(zhàn)士們都睡下了。只有值班的哨兵抱著步槍,努力地跟不斷襲來的困倦和瞌睡做著艱難的“斗爭”。忽然間,哨兵感覺到車速減慢了,車輪發(fā)出的撞擊聲也減緩了。而且越來越慢,越來越緩。
哨兵驚覺起來。
睡夢中的八連連長也感覺到了,他翻身坐起。然后是指導員。不等他倆發(fā)問,車輛在發(fā)出“哐當”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后,竟完全停了下來。
指導員忙起身去拉開車廂門觀察。連長也跟了過來。
這時,有些戰(zhàn)士也醒了,紛紛詢問和議論著。連長大叫了一聲“肅靜!”
躁動的車廂里頓時又安靜下來。
這時,步話機上的指示燈突然明亮地閃爍起來。
通訊員立即撲過去,而后向連長指導員報告道:“團部緊急通知,現(xiàn)在是臨時停車,連長指導員馬上到團長政委那兒去開會,停車期間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車廂。報告完畢?!?/p>
八連連長和指導員走下車廂時,伸直了腰一看,從每節(jié)車廂的門洞里都跳下兩個人來,他們都是各連隊的連長和指導員,他們一聲不響地急匆匆向團部所在的那節(jié)車廂走去。
不一會兒來開會的連長和指導員們就已經(jīng)到齊了。
團長宣布道:“剛接到命令,讓我們在這兒原地待命?!?/p>
連長和指導員們一驚,沉靜片刻,便一片嘩然,紛紛詢問著情況。
團長:“多問的!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嗎,原地待命。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連長和指導員們不做聲了。
這時,團部的通訊參謀走過來,跟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團政委說了句什么。團政委立刻上前戴上耳機,而后又將情況匆匆匯報給團長。團長驚詫了,轉(zhuǎn)過身對著與會的那些連長指導員們,大著嗓門吼:“八連長,你給我出來!”說著,率先跳下車廂,向外走去。
八連連長稍稍愣怔了一下,趕緊跟著跳下車。他剛下車,團長就轉(zhuǎn)過身來對他吼叫:“你趕快去把那個馮寧給我?guī)У竭@兒來!”
幾分鐘后八連連長把滿臉疑惑的馮寧帶到了團長跟前。
團長對八連連長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先回車廂去。我跟馮寧單獨說個事兒?!?/p>
車廂外的荒野里只剩下了團長和馮寧兩人。
馮寧等著挨訓。
連長一直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團長好像下決心要開口了,直瞠瞠地看著馮寧說道:“馮寧,你爸出事了。我剛接到你老家市革委會辦公室的電話,你爸因破壞當?shù)亍ジ锩偕a(chǎn)’,被當?shù)毓矙C關(guān)逮捕,在候?qū)徠陂g,于昨天從縣看守所脫逃。據(jù)說向南邊跑了,有可能在深圳寶安一帶越境,潛逃香港?!?/p>
馮寧哈哈一笑:“團長,您說啥呢?我老爸破壞當?shù)亍ジ锩偕a(chǎn)’工作?我老爸被當?shù)毓矙C關(guān)逮捕還準備潛逃香港?您說的是哪本《三國演義》啊?”
團長突然拔高了聲腔:“你嚴肅一點!我這是在跟你說《三國演義》嗎?這是你老家縣革委會的正式通知?!?/p>
馮寧呆在那兒:“這怎么可能……您剛才還跟我說,像我這么大的時候,我老爸已經(jīng)是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了,‘四人幫’橫行霸道時期,他一天被批斗四五回,右手小手指被打斷,都沒對黨說過半句怨言,這會兒,‘四人幫’倒了,他也平反了,工資也補發(fā)了,馬上就要給他重新分配工作了,他卻去破壞‘抓革命促生產(chǎn)’?他腦子進水了?活膩歪了?真瘋了?上個禮拜我還接到一封他親筆寫的信,他還對我說,能不退伍就盡量別退伍,利用在部隊這么個大好機會,認真鍛煉自己,爭取早一天解決組織問題,不要愧對當前這個偉大的時代。這是他親筆寫的信!他自己卻在那里破壞‘抓革命促生產(chǎn)’?他是這樣的人嗎,我不信!”馮寧幾乎是大叫大喊起來。
團長也出力地喊了一聲“我也不信!”
團長的這一聲喊,讓馮寧意外,震動,同時也讓他稍稍安靜了下來。
團長稍稍停頓了一會兒,一字一頓地說道:“但你老家縣革委會辦公室剛打來電話確確實實就是這么說的。”
眼淚一下從馮寧的眼眶里涌了出來,他戰(zhàn)栗著,拼著全身的力氣叫道:“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團長又告訴馮寧,根據(jù)地方政府掌握的情況,馮寧的父親“逃脫”后好像是上南邊來找馮寧了。這又讓馮寧吃了一大驚:“找我,為什么?”
團長正色道:“馮寧,你是一個老兵,在部隊接受了五年的教育,你應該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這可是個立場問題,大是大非問題。你必須老實跟組織上交代,你父親出逃前,跟你有過聯(lián)系沒有?”
馮寧絕口答道:“沒有?!?/p>
“真沒有?現(xiàn)在如實交代還來得及?!?/p>
馮寧的臉一下漲紅了:“我向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保證!我向神圣的八一軍旗保證!我確實不知道父親出逃的事情。他出逃前確實沒有跟我聯(lián)系過!”
團長沉吟了一下,又拋出一個爆炸性的“內(nèi)幕”:“據(jù)說你父親上南邊來找你,是為了去香港。如果你爸和你從來沒有聯(lián)系過,為什么聽說部隊要到深圳寶安來執(zhí)行任務,你會表現(xiàn)得這么反常,會完全不顧自己的腳傷,死活要跟著大部隊往南邊來?”
“團長,我們真的沒有聯(lián)系過。而且我用我的生命保證,我老爸他絕對不會叛逃。別人不了解他,您應該是了解他的??!”馮寧懇切地說道。
團長立即做了個很堅決的手勢,打斷了馮寧的話:“不要急著做保證!”說到這里,團長稍稍遲疑了一下:“好吧,馮寧,我現(xiàn)在可以明確告訴你,組織上決定對你進行審查。你給我仔細聽著,你現(xiàn)在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行動,都會作為你對這次審查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記錄在案,都有可能決定你馮寧后半生的命運?!?/p>
關(guān)向民覺得在事情沒有完全弄清楚前,馮寧還應該算是一個可以挽救的審查對象。所以他盡量放緩語氣,說道:“你仔細給我聽著,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一定要認真考慮好了再回答組織上對你提出的每一個問題。我想你是知道黨一貫的政策的,那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p>
馮寧艱難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團長擺了擺手:“你可以走了?!?/p>
馮寧向團長行了個軍禮,轉(zhuǎn)身向八連所在的車廂走去。但團長卻立即叫住了他:“哎,你給我站住。在審查沒結(jié)束前,你先別回連里了。”馮寧一怔。這時,早就在不遠處等候著的兩個不持槍衛(wèi)兵,在團長的示意下,走到馮寧身邊。馮寧的臉色一下灰暗了下來,求救似的去看了看團長。團長有意躲開了馮寧那哀憐般疑詢的目光,用冷峻的口氣繼續(xù)開導道:“希望你正確對待正在發(fā)生的事情,要認真考慮,如實交代,并且服從衛(wèi)兵管束。什么時候考慮成熟了,隨時讓衛(wèi)兵來找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