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有許許多多的酒館和妓院可供選擇,借以緩解工作造成的痛苦。下班之后,許多工人就溜進酒館,在吧臺旁邊落座,一邊把腳靠在欄桿上,一邊要一杯威士忌或啤酒。他們認為威士忌具有藥效,可以清洗嗓子眼里的灰塵,放松酸痛的肌肉和撞傷的骨頭。喝上兩口酒,有的人就開始打牌,有的人回家,另一些人則去逛一趟妓院。雖然一些妓院專門招待有錢人,但是,卡內(nèi)基更喜歡與三五個地位相近的同伴約好在城里的一家飯店或牡蠣店見面。有錢人喜好的其他消遣方式還包括跳舞--波爾卡、華爾茲和瑪祖卡舞,看手勢猜字謎,玩"20個疑問",下雙陸棋。驚喜聚會也風行一時。
當卡內(nèi)基到達工廠時,可以看到前方矗立著數(shù)百個濃煙滾滾的煙囪,把天空攪得黑乎乎一片。煙灰像雨點一樣傾瀉下來,馬廄散發(fā)出的臭味與工廠排放的帶辛辣味道的煙塵更是混雜成一片。工廠廠房就像倉庫一般,每一間都帶有10根大煙囪,毫無審美情趣可言。只要走進廠房,他就會遇到那些心情復雜的工人。他們身穿打補丁的棉質(zhì)褲子,衣服上滿是汗?jié)n,襯衫領口處也已綻開。當他們表情茫然地注視著他時,卡內(nèi)基能看到他們的嘴角與眼角的皮膚里滿是一道道的黑色煤灰。在工廠里,所有的工人都有理由生出一副火爆脾氣,因為同酷熱和身體疲勞的抗爭,還有不停怒吼的煙囪都給他們形成無法估量的壓力。他們沒有時間休息,沒有時間放松自己。他們每周得工作7天,老板恩準的假日只有圣誕節(jié)和國慶節(jié)。與此同時,卡內(nèi)基卻可以花費幾個月時間悠閑地游歷歐洲。
由于總是為生計擔憂,工人們原本暴躁的脾氣變得更壞。卡內(nèi)基一年獲利超過10萬美元(按1870年幣值計算),而他手下的軋鋼工人一年只能賺到1200~2000美元,攪煉工人和其他熟練工人掙600~1000美元,不熟練工人僅有300~500美元。星期五是發(fā)薪日。那時,不管薪水有多少,他們都會從中抽出一部分買煙草、下酒館,然后把其余的交給妻子。妻子在錢從手中溜掉之前,會做好預算,并在星期天采購食品。當工人們掙扎著糊口時,卡內(nèi)基卻聚斂價值3億多美元的巨額財富(按1900年幣值計算)。
卡內(nèi)基從曾祖父這樣的工人身上榨取每一分錢,直到他們咽氣。他是另一個強盜式資本家嗎?可是,此人自詡為有創(chuàng)造力的統(tǒng)治者和人類文明的托管人,并捐獻出自己的萬貫家財。那么,對他的評論只有那么簡單嗎?人們很容易把卡內(nèi)基貶斥為"強盜式資本家",或?qū)⑵涿阑癁榛衾仔ぁぐ柦艿膹呢氋v到富貴故事中的英雄。在接手這部有關卡內(nèi)基的傳記時--它既不是第一部,也不會是最后一部,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究竟是什么因素在激勵著這個人進行不懈奮斗?當千百萬工人忍饑挨餓時,他怎能把占有如此巨額的財富視為理所當然?調(diào)和勞資雙方的矛盾是可能的嗎?他在去世后留下數(shù)千封信件,可以讓這些對他的一生抱有興趣的人引為參考。當我仔細閱讀信件內(nèi)容時,一個帶著多重面具的人物從紙上躍然而出,在我的面前站起了一位既可鄙又可敬的時代巨人??▋?nèi)基偽裝的虔誠有時令人感到厭惡,但是,他對家庭和兒時朋友的忠誠又令人至為敬佩。他的內(nèi)心充滿矛盾與斗爭,使我從一開始便把他視為帶有人格缺陷的莎士比亞故事主角--一位麥克白,一位李爾王,或是一位普洛斯比羅。
直到我前往蘇格蘭,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卡內(nèi)基捐資建立的公園里嬉戲;直到我前往匹茲堡,看到自己的孩子沉浸在卡內(nèi)基自然歷史博物館的陳列品中,我才開始深深領會到卡內(nèi)基的成就的意義所在。在既有意又無心的情形下,他播撒文明的種籽;他殘酷剝削成千上萬的工人,卻使未來的數(shù)百萬人改善生活。帶著這種后見之明,我認為,卡內(nèi)基擁有如此巨額的財富自有其中的道理,洛克菲勒、摩根,以及其他"鍍金時代"的大亨們聚斂財富的行為也同樣具有合理性。我并不認為我的曾祖父和他的妻子伯莎·丹齊格能夠接受這種寬容的見解,不過,如果他們知曉卡內(nèi)基內(nèi)心世界的種種矛盾,便也可能油然生出幾分同情之意。
彼得·克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