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嚴厲地指出:“率天下之人而損害仁義者,必子之學說!”
沉默了半晌,告子又找出了新的論據,說道:“人性好比湍急之流,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所謂善與不善,猶水之無東流與西流之定向?!?/p>
孟子反駁說:“水誠然無東流西流之定向,難道亦無上流下流之定向嗎?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當然,拍水而使之跳起,可高過顙額;戽水使之倒流,可引上高山。這豈是水之本性?形勢使其如此。人之為不善,本性之改變亦系如此?!?/p>
告子被孟子駁斥得亂了方寸,言不由衷地說道:“天生的資質:謂之性?!?/p>
這個論題也許并無錯誤,問題是告子有什么必要又回過頭來給“性”下定義呢?孟子順勢問下去。“天生的資質謂之性,猶物之白色便稱作白嗎?”
告子點頭稱是。孟子接著反問:“白羽毛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嗎?”
“正是如此。”告子回答得有氣無力。
孟子單刀直入,一語破的:“那么,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嗎?”
“……”告子語塞,羞愧得面紅耳赤。告子畢竟是個老謀深算的學者,雖說一時難堪,但靈機一動,轉換了論題,從另一個角度與孟子辯論。他說:“飲食男女,乃人之本性。仁系內在之物,非外也;義系外在之物,非內也。”
“何謂仁內義外?”孟子問。
告子解釋說:“因其年長,故我敬之,恭敬之心,非我所固我;猶雪是白色,故稱其為白雪,此乃外物之白在我心中的反映。故曰義為外在之物?!?/p>
“白馬之白與白雪之白,或許并無不同,但憐憫老馬之心與恭敬老人之情,亦無不同嗎?子之所謂義,是在于老者,還是在于恭敬老者本身呢?”
“是吾弟,則愛之,是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此乃因我之關系而這樣做,故曰仁為內在之物。恭敬楚之老者,亦恭敬吾之老者,此乃因外在老者的關系而這樣做,故曰義為外在之物。”
“嗜秦人之燒肉無異于嗜己之燒肉,萬物無不如此,那么嗜燒肉亦系外在之物嗎?如此一來,豈不與飲食為人之本性的論點相矛盾嗎?”
……
二人據理力辯,互不相讓,正當激烈得刀來劍往的時候,公都子闖了進來。這也是個舌辯之士,在仁性的問題上,他不同意老師的觀點?!爱斎什蛔層趲煛?,公都子當著遠方來客的面,也參與了辯論。告子對公都子及其觀點早有耳聞,因此,公都子的突然到來,對他來說,無異于援兵從天而降,立時精神振奮,不再兜圈子,放棄了那未有結論的“仁內義外”的論題,直截了當?shù)刂靥崛诵詥栴}。他說;“人性無善無不善,即人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故圣君文武之世,民則趨向善良,暴君幽厲之世,民則趨向橫暴?!?/p>
公都子說:“有性善,有性不善,故以堯這樣的圣人為君,卻有象①這樣的刁民,以瞽瞍②為父而有舜;以紂為侄,且為君,卻有微子啟③、王子比干④。倘說人性本善,這該如何解釋呢?”
為了說服告子和公都子,孟子再次重復他那四心四德說:“從天生資質看,人無不善,這便是我之所謂性善論。至于諸多人不向善而為惡,不能歸罪其資質。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君子探求擴張四心,即獲仁義禮智四德。小人放縱,喪失四心,則為害于天下?!对姟吩?;‘天生眾民,萬物必有其規(guī)律,民把握住這些規(guī)律,喜愛優(yōu)良的品質?!鬃釉唬骸疄榇嗽娬?,懂其道也,有事物則必有規(guī)律,百姓把握了這些不變的規(guī)律,故喜愛優(yōu)良的品德。’”
……
告子在子思書院住了數(shù)日,每日與孟子爭辯,但終無結論。是呀,許多學術觀點,需幾代人的努力,為之奮斗犧牲,方能推動其前進一步。無結論不怕,但問題他們是提出來了,讓后人接著去爭辯吧,爭辯的本身,便是在推動事業(yè),推動歷史前進。
距子思書院三里路有一趙家莊,莊子里住著一位雙目失明的老漢名喚趙修德。這趙修德的命運真比黃連苦十分,自幼父母雙亡,一生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童年時乞討為生,成年后賣苦力糊口,如今老了,兩眼雙瞎,衣食無著,行動不便,這日子可怎么過呀!樂正克、萬章獲悉這一情況后,就到趙大爺家里走訪。時值盛夏,天氣炎熱,一進趙修德的柴門便臭氣熏天,令人不敢呼氣喘氣。院內蒿草沒人,蛇蟲蜿蜒,野兔亂竄,荒涼破敗的景象,讓人不敢前進。步入正間門,那味,那臟,那亂,驢欄豬圈一般,綠頭蒼蠅嗡嗡亂飛,碰頭撞臉。土灶臺上有一只鍋肚色的破筐子,里邊盛有幾個菜窩窩,也許是哪個好心的鄰里送來的??鹱由暇蹪M了蒼蠅,驅走蒼蠅,俯首看看,上邊有蛆蟲在蠕動,這樣的飯可怎么入口下咽呀!趙老漢蜷曲在東間的土炕上,他已經病得不能自理了,窗臺上有一陶罐,里邊盛的是老漢吐的痰??诳视人?,但無人舀,自己又下不了炕,渴得輕,忍一忍;渴得重,忍無可忍的時候,只好喝那陶罐里的痰液,就這樣吐了喝,喝了吐,維持那茍延殘喘的生命。大小便多在炕上,自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