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很明白他的感覺,才會倍感壓力,與他完全相敬如賓。他似乎也很清楚我沒有自信,常常會若無其事蹩腳地稱贊我的長相或和服的花紋等等,因為知道他別有用心,所以我一點都不高興,胸口梗塞難過得想哭。
他是一個好人。那卑賤女人的事,我真的都沒有察覺到。托他的福,我總是忘記這個事。說到這個家,這是我們結婚后新租的房子,他之前一個人住在赤坂的公寓,應該是考慮到不想留下不好記憶以及對我體貼的關心,他把以前同居的家具全都清理賣掉,只帶著工作的用具,搬到筑地的這個家。然后,我向母親那邊拿了一些錢,兩人一點一滴地購買家具,被褥、衣柜都是我從娘家?guī)淼?,完全沒有那卑賤女人的影子,現(xiàn)在,我已很難相信他曾經(jīng)跟我以外的女人一起生活了六年。
說真的,如果他不那么自卑,對我兇一點,斥責我、蹂躪我的話,我也許能純真地唱歌,盡情地向他撒嬌,我們家也一定可以變得很開朗。兩個人都自覺丑陋,不善辭令,他大概比我更自卑。
雖說他只有小學畢業(yè),但就學識來看,他與大學畢業(yè)的學士并無二致。說到記錄,他擁有相當多的嗜好,且會在工作空當認真地閱讀我從未聽過的外國新小說家的作品,還有創(chuàng)造了那個世界性的薔薇藤蔓圖案。
盡管他常常嘲笑自身的貧窮,但那一陣子工作很多,有一百日幣、二百日幣等大筆金額入賬。即使我們沒什么錢,他還是會想要帶我去伊豆的溫泉。不過,他到現(xiàn)在仍然很在意被褥、衣柜、其他家具是拜托我母親買來的。他那樣地在意,我反而覺得羞恥,好像做了什么壞事。不過都是些便宜貨!我難過得想哭,看來因同情、憐憫而結婚是個錯誤,也許一個人生活會比較好。我曾在夜晚想著這些可怕的事,甚至腦中還想過要和更堅強的人在一起的可惡不貞念頭。我是一個壞人!
婚后第一次的美麗青春,就這樣灰暗地度過了,心中的悔恨使我猶如咬到舌頭般地痛苦,現(xiàn)在真想用什么方法將它填補。
和他兩人靜靜地吃著晚飯時,有時仍會悲傷難抑,手上拿著筷子和飯碗,一副哭喪著臉的樣子。都怪我的欲望,長得這么丑,還指望什么青春。只是讓人見笑罷了。我光是這樣就已經(jīng)算是分外幸福了。一定是因為這樣想,一直任性,所以這次才會長了這樣可怕的膿包。大概是涂藥的關系,膿包不再擴張,明天說不定就會好,我暗自向神明祈禱后,便提早休息。
我邊睡邊努力地思考,越發(fā)覺得不可思議。不管生什么病,我都不會害怕,只有對皮膚病,完全完全沒辦法。怎樣辛苦、怎樣貧窮都好,我就是不想得皮膚病。盡管我不是不知道缺腳、缺手會比患皮膚病來得有多嚴重。
在女校,生理課時有教到各種皮膚病的病菌,我全身發(fā)癢,很想把教科書上刊載著那個病蟲、巴米蟲照片的那一頁撕毀。老師的神經(jīng)似乎比較遲鈍,不,即使是老師,也沒有辦法平心靜氣地教授。因為職務的關系,必須努力忍耐,裝作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授課。我愈覺得事情是這樣,就愈對老師的厚顏無恥感到萬般難耐。生理課結束之后,我和朋友做了討論。痛、搔癢、發(fā)癢,哪一個最痛苦?對于這樣的議題,我斷然地主張發(fā)癢是最可怕的。難道不是嗎?痛苦、搔癢,自己都還會有知覺上的限度。被打、被砍或者被搔癢當那痛苦達到極限時,人一定會失去意識?;杳灾?,便是進入夢幻的境地。會升天,可以從痛苦中美麗地解脫。就是死,應該也沒什么關系吧!但是,發(fā)癢,卻像潮水,漲潮、退潮,漲潮、退潮,只是淺淺地緩慢地蠕動、蠢動,絕不會達到臨界的頂點,所以不會昏厥,也不會死亡,只能永遠地痛苦、掙扎。不管怎么說,沒有比發(fā)癢更難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