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并不明白崔哲為什么要向林斌提出這樣的建議。但我猜測,他似乎想通過這樣的對比向讀者暗示什么,而林斌理解并且支持了他的想法。后來,崔哲向我解釋了他這樣做的動機。他說,“曹老頭”的行為不僅使一個年輕女孩遭此厄運,同時還可能斷送了她弟弟的前途,所以,他不僅要讓“曹老頭”承擔責任,還要讓他的家人一同受到懲罰。我認為他的這個舉動有些過分,但崔哲并不這樣認為。
盡管那個街道辦事處的領導后來出庭作證說,“曹老頭”一直是個老實巴交的基層干部,在單位里兢兢業(yè)業(yè),甚得街道居民好感,那天的事情是一次偶然失足,因此希望法官輕判。但在沸騰的民意之下,法官感到左右為難。
最后的結(jié)果是,“曹老頭”被判處3年有期徒刑。
在“曹老頭”被送進監(jiān)獄之前,他的妻子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爬到了她家所住的樓房頂上并且跳了下來。那是個7層居民樓,她當時就死了。
后來我聽一個接線員說,當天下午她曾接到過“曹老頭”妻子打來的電話,那個女人希望能跟崔哲談談。崔哲當時就在報社,但他拒絕過來接聽電話,于是那個女人掛斷了電話。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又有人打來電話報告一條新聞線索:一個老年婦女墜樓身亡。
我還聽到一個記者說,警察在“曹老頭”妻子的上衣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封遺書,里面講述了她和丈夫的照片被登在報紙上之后,鄰居和同事的閑言碎語給她帶來的巨大壓力。此外,遺書的最后一部分文字里充滿了對崔哲的詛咒。
崔哲也聽說了這件事。我聽說,他曾經(jīng)對幾個“兄弟”表達過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但他同時也認為自己并不需要對那個女人的死亡負責。他說:“誰能想得到她如此脆弱呢?”
“曹老頭”入獄之后,報社開始對有關(guān)這件事情的報道進行“盤點”,崔哲獲得了當月的“優(yōu)秀記者”稱號。周自恒在表彰會上當眾為崔哲頒發(fā)了1000元獎金。后來,崔哲的照片還出現(xiàn)在了報社內(nèi)部刊物的光榮榜里。
在崔哲的照片下方,周自恒特意寫了一段評語:“在對‘曹老頭’事件從事發(fā)到批捕、庭審再到宣判的一系列報道中,崔哲表現(xiàn)出了一個記者對新聞事件的高度敏感和窮追不舍的精神。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非常懂得如何尋找讀者的情緒觸點,并且成功了。”
崔哲的確成功了,這件事過去半個多月之后,他接任了社會新聞部主任職務。盡管原來的主任李赫并不情愿離開,卻仍然被調(diào)去了文化新聞部。
我后來聽說,崔哲升職之前,報社高層曾經(jīng)對此有過爭議,但在周自恒的極力主張下,那些持不同意見的編委會成員最終都被他說服了。
我說過,有些事情真的很巧,那些巧合和偶然性使我在講述這個故事時充滿了熱情。我很高興地告訴你,在“曹老頭”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為他的行為懺悔了兩年多之后,崔哲在城北某個洗浴中心的一個按摩女的被窩里被警察揪了出來。
那件事發(fā)生在初夏的一個凌晨,大概4點多鐘,警察在事前未透露任何消息的情況下進行了一次夜查。那些盤踞著眾多面目可疑的按摩女的洗浴中心自然成為了那次行動中的重點區(qū)域。
事實上崔哲本來有可能脫身的。在社會新聞部有幾個專門跑警察局和法院的記者,他們被稱為“警法記者”,專門寫那種警察如何破案和法官如何斷案的報道。為了采訪需要,他們經(jīng)常和警察或法官在一起喝酒,彼此互稱“哥們”。只要崔哲打電話叫那幾個記者幫忙,那些警察也許會給他個面子網(wǎng)開一面。
但是,崔哲當時大概很不爽自己正要進入高潮時被人攪擾,當一個年輕的警察把他從被窩里揪出來的時候,他很憤怒地踹了那個警察一腳,并且罵了一句臟話:“我操你大爺!你告訴我,又想敲詐老子多少錢?”
你知道,警察見到的嫖客在被揪住時大都表現(xiàn)得很猥瑣。即使沒有當場跪地求饒,至少也是在瑟瑟發(fā)抖。但崔哲表現(xiàn)得非常特別,他的這個魯莽舉動使那個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倒在地并且被當成敲詐者的警察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