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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寫著后面忘了前面,前幾天劉老師(一個人到中年卻仍保持年輕人激情的文學前輩)還曾對我指出過這個問題。他說我老是寫著寫著就把前面的人物給寫丟了。在一個長篇里面寫丟了人物的確有些不可原諒,有點太缺乏結構能力,令我汗顏的是這種事我經常干得出來。可如果在這里我還是寫了后面忘前面,卻是因為我現(xiàn)在已經不在乎結構了,我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會記起更多的細節(jié)。
那時我最好的朋友是維多利亞(她的名字里有一個字是“穎”,當時起這個名字的人不多,所以聽起來很新穎。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現(xiàn)在她的臉已經在我的面前模糊了,因此叫她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就是那個人,她就是維多利亞或其它名字,她就是她),我的生命中總有許多女朋友和許多男性朋友,以及他們發(fā)生的各種各樣的事兒。我是一個承載體,我的所觀所想都在我的大腦中儲存。
維多利亞和我共同喜歡過的一個男孩,他的名字也很好聽。我覺得小學同學的名字起得都那么絕妙、那么雅致,在小說里起的任何名字都沒有他們原來的名字美。
維多利亞之所以叫維多利亞,而不是別的,是因為這個名字像她。她身上有一種“典雅”的感覺。有時候我覺得叫她“雅典娜”也挺形象的。她是天秤座,她就是愛與美的化身。我至今記得她在小學同學錄上祝我“永遠純潔、永遠可愛”。
我對維多利亞的印象這么深刻、完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崇拜她。我從小學三年級認識維多利亞后,就一直和她保持著友誼。一直到我后來上了職高,她和我另外幾個好朋友考入玫瑰學校高中部,我們還會在過年時互寄賀卡。直到更后來,也就是離“現(xiàn)在”更接近,維多利亞考上了大學后,我們便失去了聯(lián)系。
有一段時間,我連著三個晚上夢到了她。我讓這幾個夢搞得精神衰弱,在最后一個夢里,我對她說:你知道嗎?我夢到你了,我特別想你!幸好今天不是做夢,要不然我這些話怎么跟你說,我們都已經失去聯(lián)系了!我想你……醒來后,我知道又是在做夢。我的淚便刷地就流了下來。維多利亞,我想你!
真的,和維多利亞失去聯(lián)系,就像我丟失掉了和她一起經歷的一大段歲月。我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些曾和我有過長時間或短暫交往的朋友,有的人名字我都忘了。他們都是過客,是我不同階段的見證,而和維多利亞的分離使我強烈地感到我生命中的一個點斷開了;那個點消失了,在我找到它之前,它會一直孤立在那里。
3
初中時,我喜歡上了文學。曾在陽臺上朗讀過很多遍《長恨歌》,還用鋼筆一字一頓地抄下蘇曼殊的《本事詩十首》:
無量春愁無量恨,一時都向指間鳴。
我亦艱難多病日,哪堪更聽八云箏!
丈室番茶手自煎,語深香冷涕淋然。
生身阿母無情甚,為向摩耶問夙緣。
丹頓斐倫是我?guī)煟湃缃C缃z,
朱弦休為佳人絕,孤憤酸情欲語誰?
慵妝高閣鳴箏坐,羞為他人工笑顰。
鎮(zhèn)日歡場忙不了,萬家歌舞一閑身。
桃腮檀口坐吹笙,親持紅葉索題師。
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相憐病骨輕于蝶,夢入羅浮萬里云。
贈爾多情多一卷,他年重拾石榴裙。
碧玉莫愁身世賤,同鄉(xiāng)仙子獨銷魂。
袈裟點點凝櫻瓣,半是胭脂半是淚。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
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缽歸來悔晤卿。
我本負人今已矣,任他人作樂中箏。
4
昨天晚上我沒有夢見維多利亞,夢到了另一個人,謝思霓。所有曾出現(xiàn)在我小說里的人物,他們的名字都是固定的。這樣他們和他們自己之間就會有聯(lián)系。當你某一天看到我的一篇小說,認識了他們中的某一個人,然后你可能記住了,也可能忘記了,接著去做你的事。而后來的某一天,你又看到了這個名字,你也許就會想起你曾經認識他的名字。這個人是在小說中和你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