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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jié) 黑沉沉的睡夢(2)

殺人夜 作者:尹三碗


其實我很少殺生。我的確曾經(jīng)狠狠地痛揍過一些人,揍得他們痛不欲生,但痛揍與殺戮完全是兩碼事。只有仇恨才會制造殺戮,而我們對魚很難產(chǎn)生仇恨。再強烈的食欲也不足以成為殺戮的借口。當然,蟑螂就完全不同。芯芯的屋子里到處都是惡心的蟑螂,我常??粗@些速度奇快的怪異生物想,對人類而言,它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義呢?它們沒有任何意義,因此它們只能作為真正的害蟲而存在 生態(tài)只是對人類而言的。生態(tài)只是人類的生態(tài)。

我讓她坐在一邊袖手旁觀,她點著一支煙,把兩只手臂交疊放在胸前,抽煙看著。我伸出兩只手,費了點工夫才把滑溜溜的魚撈出來,扔在廚房的案板上。殺魚可不像想象中那么簡單。魚販們殺魚總是輕松自如,拿個鈍器往魚頭上輕輕一敲,接著拿起一把血淋淋的剪子將魚鱗刮得落英繽紛,然后再用這把剪子將內(nèi)臟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來。我如法炮制,用刀背向這條只為餐桌而生的魚的頭上敲去,感覺非常硬,仿佛是在敲一塊豬腿骨、一個核桃,甚至是一塊石頭。這點打擊對魚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它依舊在我手里活蹦亂跳。我又給了它幾下,它反倒蹦得更歡了,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我心里發(fā)毛。芯芯站在那兒笑彎了腰。我索性抄起刀,連剁幾下,幾乎將它剁成了一盤魚滑。

“你瞧,”我用血淋淋的手從她嘴上摘下香煙,連吸了幾口,“把我變態(tài)殺人狂的本性給逼出來了?!?/p>

“哈哈,這條魚的犧牲看來很值得??!”

“一般來說,只有仇恨才能造成這種血腥殺戮。你看看我們,就他媽為了吃?!?/p>

我們吃著一鍋紅辣魚喝酒。她的杰克?丹尼已經(jīng)喝了一半,我也有五瓶啤酒下肚。我談起我新接的這個活兒。我問她,是不是有些人就像蟑螂一樣,必須要消滅掉。

“或許每個生命都有存在的理由吧,我們可以恨它們,但不能剝奪它們的生命。”

“蟑螂也有存在的理由?”我說。

“它們也是一個個生命啊?!?/p>

“沒錯, 異形 也是生命。那些天天在大街上打家劫舍、敲詐勒索、殺人放火的人渣也是一個個生命?!?/p>

我們逐漸就陷入了沉默。這樣的話題很無趣,而我們真正需要交換意見的,卻又無法開口。沒錯,關于我們的未來,我們誰都不愿意開口。其實那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就像死亡一樣,無論展望還是不展望,我們最終都無法回避。

但我們目前只是因為慣性而在一起,除了慣性就沒有其他理由了,比如愛情,比如激情,比如親情。我們只是因為習慣了才偶爾在一起,就像兩只風箏,都渴望獨自飛行,卻往往因為一絲風就絞在了一起。

音樂一直在低聲響著,都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英文歌,穿插著一些很老的中文流行歌,偶爾還有鋼琴曲。窗外飄了一小會兒雪,不久就變成了雨。雪終于沒能抵擋住溫暖的力量而敗下陣來。我們就這樣一直聽音樂,聽刷刷的雨聲。

然后我們上床睡覺。字面意思上的睡覺。

早晨,我被芯芯的手機鬧鈴吵醒。她要去上班,我這段時間卻是個閑人,閑人總是憎惡鬧鈴的。

我躺在床上,看著她在燈下像往常一樣梳理濕漉漉的頭發(fā)。忽然感覺到手指在微微顫抖。我把手臂抬起來,抬到電燈的位置,看著手指在逆光中畫著心電圖。半年來,我的手指經(jīng)常這樣莫名其妙地顫抖,這是酒精做的孽,如果再不加控制,這種顫抖就會向周身蔓延,甚至會蔓延到臉上。

我們一起出門,在小區(qū)門口道別。出了地鐵口,我來到一個名字怪異的胡同。胡同口有一家早餐店,我拉了把椅子坐下,點了一碗粥,強迫自己一勺一勺地喝著。這時旁邊一家豆腐店門口傳來了激烈的怒罵聲,一個扶著電動車的中年男人,正用最糙的國罵咆哮著,大罵豆腐店小老板。他強烈要求小老板將世界上最好的豆腐獻給他。

“你他媽給我弄得瓷實點兒!我他媽想抽你丫的信不信?”

我向來忍受不了這種以強凌弱的德性,不過那一刻我只是坐在那兒,一勺一勺地喝著粥,甚至懶得再扭過頭去看。擱在以前,我肯定會走上前去,勸阻那個男人,如果他不服就狠狠地揍他,把那顆高昂著的丑陋的頭揍扁,揍得血肉模糊。

這次我為什么沒有再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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