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趙染說：“今天晚上不去圖書館了，康吉拉要去當(dāng)兵?！壁w染笑了，她說：“他穿著軍裝還不讓學(xué)校里的好色女生給吃了？”

這天晚上我叫了外賣，把所有人都召集回來?？导剂俗约壕鸵ギ?dāng)兵的消息，他站起來，從口袋里掏出入伍通知書，說：“我要走了，去部隊，畢業(yè)時我再回來送你們。”他說完這些話后，除了我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傻了。幾秒鐘后，林楓陽瞪大眼睛，問：“你，你說什么？”何大班長舉著半支羊肉串的手逐漸放回到自己的左膝蓋上：“操！老康，你開什么玩笑？”張家義一邊低頭吸溜著牛肉燴面一邊嘟囔：“甭逗了！”

“不，是真的，我后天就走了。很抱歉現(xiàn)在才告訴大家，我只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笨导衙媲暗陌氡埔伙嫸M，“我后天中午火車。”大家又傻了，除了我以外。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用一種完全另類的目光愣愣地盯著康吉拉?！安?，真的？”何大班長率先開口。康吉拉點點頭，肯定地說：“真的?！?/p>

張家義的手抖著，扔給康吉拉一根中南海，問：“為什么呢？學(xué)不上了？”

“還上，保留學(xué)籍，兩年后回來繼續(xù)念完剩下的課程。”康吉拉說，“希望你們理解我，祝福我。”短暫沉默過后，張家義嘆了一口氣，說：“走吧，我祝你在部隊好好干?！?/p>

“我祝你在部隊早點升官發(fā)財，別回來念這破大學(xué)了?！绷謼麝桙c上根煙說。

“我祝你成為中國軍隊的第一猛男，”何大班長說著從床鋪下面掏出一雙耐克護腕，“新買的，送給你，沒準(zhǔn)用得上。”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我身上，想知道我要對康吉拉說點什么，我抓起一瓶啤酒說：“我祝你早點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蔽鍌€人紛紛拿起桌子上的啤酒：“喝，干了！”我能充分感到一種悲愴的氣氛從宿舍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它像一陣風(fēng)暴，席卷了每個人的心靈。空酒瓶重新放到桌子上的時候引發(fā)了一陣沉悶，一分鐘內(nèi)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音。

“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康吉拉笑著先開口了，“我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你們應(yīng)該為我高興才對?！?/p>

“高興？怎么高興？”何大班長喊了起來，“老康，咱別的不說，這么大的事兒你現(xiàn)在才說，你說你夠不夠意思？對，你是藏族人，你是從外地來的，可你說句實在話，我們幾個北京的哥們兒平時有沒有難為過你？白長安也是從外地來的，人家怎么不去當(dāng)兵？你有什么不爽的事兒你說出來，你他媽的是要當(dāng)兵還是要做樣子給我們看？”

我按住何大班長的腿，說：“你別著急，康吉拉沒有那意思?！绷謼麝栐谝慌圆煌＠湫?，張家義抽著煙盯著康吉拉，慢吞吞地說：“真他媽不明白你丫怎么想的?！笨导殖鹨黄科【疲弊由系那嘟畋┞?，一字一句地說：“我只是想走自己的路，你們對我很好，我心里明白。大山的子孫總是喜歡追求天邊最美的陽光，我喝了這瓶酒，希望喝掉你們對我的誤會?！闭f完，他仰起脖子一仰而盡。宿舍里又被濃濃的沉默氣息籠罩著，幾分鐘后，林楓陽起身上廁所，咣啷啷踢倒一堆空啤酒瓶子，他忙蹲下收拾。

“唉，”何大班長長嘆了口氣，環(huán)顧了一下左右，說，“算了，睡覺吧?！?/p>

他又補充了一句：“當(dāng)兵聽說是很苦的?！?/p>

康吉拉走的那天是個周末，天氣出奇的冷，飄著零星的小雪。

學(xué)校里只有康吉拉一個人保留學(xué)籍入伍，我們看著他在宿舍里收拾東西，心里泛起一陣陣酸楚。此時的康吉拉已經(jīng)穿上了一身嶄新的沒有肩章和領(lǐng)花的軍裝，及肩的長發(fā)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又短又平的寸頭。何大班長的收音機一直開著，里面的音樂節(jié)目播送著搖滾歌曲，我們在激烈的音樂中幫康吉拉整理行李，幫他一起笨拙地打好背包。上午10點，一切收拾完畢，康吉拉看看睡了近兩年的床鋪，笑著說：“再坐一下吧，下次回來還不知道在不在呢?！焙未蟀嚅L兩只手揣在褲子口袋里，站在一旁看著康吉拉，目光凝固。張家義說：“差不多了，車快來了，我們下樓等吧?！?/p>

好多女生在樓下等著，王涔涔和柯艾站在最前面。唯一能和林楓陽抗衡人氣的帥哥要走了，這在學(xué)校里引起了一場地震?？导┲娧b背著背包走在最前面，我們四個在后面提著行李，穿過宿舍樓的走廊，別的宿舍的男生紛紛打開宿舍門觀望，并沒有人說話，他們只是在看。不知是哪個宿舍的男生，喊了一句：“康吉拉，好樣的！”然后我們就聽到了掌聲，先是一個宿舍零星的拍了幾下巴掌，然后又是一個宿舍的掌聲，接著又是另一個宿舍，掌聲像雪花一樣撒滿了全樓，我們走到樓下，所有在宿舍里的男生都敞開了窗戶開始為康吉拉鼓掌，那清脆整齊的聲音響徹云霄。樓上有男生喊：“哥們兒，你牛逼！”

趙染走過來，站在我身邊。學(xué)校廣播站的女播音員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機電系全體男生為他們今年參軍入伍的同學(xué)康吉拉點播了一首《祝你一路順風(fēng)》，請欣賞?！彼查g，離別的音樂籠罩了整個校園。林楓陽看著我，我看著張家義，張家義又看著林楓陽，最后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何大班長的臉上。何大班長的臉紅了，說：“我點的，送給康吉拉?！笨导钌畹乜戳撕未蟀嚅L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向一輛停在機電系門口的北京212吉普。

我們將所有行李都裝上了車，康吉拉和開車的那位軍官說：“首長，請您等一下?！避姽冱c點頭?？导D(zhuǎn)過身，看著我們四個人，說：“我走了?！彼哌^來，給了我們一人一個擁抱。輪到林楓陽的時候，林楓陽把他拉到一邊，背過身俯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康吉拉用力給了林楓陽一個熊抱，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快步走到車前，猛地一轉(zhuǎn)身，舉起右手，給我們敬了一個很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宿舍樓上和女生堆里響起了一片掌聲。

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我們四個人的眼睛里都有淚光閃動。幾秒鐘后，康吉拉放下手臂，上車，從窗戶里伸出一只胳膊沖我們招手，直到車消失在學(xué)校的大門外，他也沒有再回頭。廣播里的歌聲還回蕩在校園中：“當(dāng)你背上行囊從此一個人走，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你……”

事后何大班長追問林楓陽當(dāng)時對康吉拉說了什么，林楓陽狡猾地笑了笑：“你們?nèi)柪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