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雅圖,我的愛

美國的迷惘 作者:(法)貝爾納·亨利·萊維


 

沒有什么比抵達西雅圖更令人振奮的了。

我愛這座城市,當然。

我愛皮吉特灣那種遼闊無垠的感覺,盡管夏日炎炎,但清新的空氣拂面而來。

我愛西雅圖那精致的、陽光斑斕的碼頭。它的生機勃勃、多彩多姿的市場,那里有各類非常專門的書店,陳列著有收藏價值海報的店鋪,數(shù)不清的酒吧,所有這些都楔在兩個若明若暗的魚市當中。我愛白天從水面泛起的微風,它好像要把街道拓寬;傍晚時分,一束束淡灰色的夏日薄霧,神秘地停泊在碼頭;我愛那城市山岡和望不到頭的臺階,華盛頓湖上的浮橋,駛向阿拉斯加和巴拿馬的船舶。我愛第一大道附近“靜謐或絲毫沒有商業(yè)氣息的林蔭大道”,我愛翱翔在國會山上的“大都市的放蕩”和它嵌著青銅舞步的人行道。我愛吉米·亨德里克斯博物館——抑或它是保羅·艾倫博物館?或弗蘭克·格里瑞博物館?我不太知道該怎么叫它;真的,當最大方的贊助者幫助最偉大的建筑師建造了最非凡的搖滾樂博物館,你能說什么?我愛這個州的經(jīng)濟首府所盛行的自由、不墨守成規(guī)的風氣。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大罷工期間,人們對此評論道:“美國有47個州,加上華盛頓的蘇維埃。”我愛這樣一個事實,在久遠的過去,這座城市曾經(jīng)發(fā)生過美國歷史上最野蠻的反亞裔騷亂,而如今它持續(xù)歡迎那些來自臺灣、香港、北京和首爾的大量移民流入。我愛這樣一個后美國時代的都市——假如明天的美國文明必須得在某個地方自我重造,那就會是在這里,盡管這里一切依舊非常頑固地保持它的歐洲風貌。我喜歡弗蘭克·布萊森,一個模仿海明威留著白胡子的年輕人,一位真正的出版商,《西雅圖時報》的共有人。他正為了他的報紙和家族出版業(yè)的生存,與赫斯特帝國斗爭,在他看來,它的命運關系民主問題。

在雷德蒙德,我參觀了一個城中城,那里松樹環(huán)繞,有綠草地、小湖泊,這就是微軟總部。我見到了一些來自墨西哥、法國和印度的工程師,他們正在發(fā)明未來的語言和社會結構。我也喜歡在這里,這組特殊人群身上洋溢著想象、青春、別致和不拘一格的放蕩不羈、不懼權威、四海一家、文明以及智慧的感覺。舉最近對圖像識別的研究為例。他們把這種方式運用到喬伊斯、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的手稿上,也用同樣的方式和最先進的電腦技術鼓勵今天的作家,回歸手寫的傳統(tǒng),激發(fā)了高漲的熱情。比爾·蓋茨的這些傳人,科學和文化的天才——他們握有讓最不可思議的現(xiàn)代文明和古老傳統(tǒng)的象征雜交的手段。僅此念頭就讓這間空的、白色的、無菌卻很溫暖的小屋里洋溢著興高采烈的氣氛。

我參觀了波音工廠。我在一個值得萊熱雕刻的景觀上花了半天時間:鋼梁和巨型絞盤;洞穴般的飛機倉庫中的迷你建筑;監(jiān)視器墻,巨型管子和鉻合金履帶,大容量的捷波主板,巨大的腳手架,敞開的肚子,鋼鐵內(nèi)臟,機身和裝甲板。這里的高技術奇跡就是組裝一架新飛機。我愛這樣一個事實,主持這個奇跡的司儀,肩負著安全問題和恐怖主義威脅造成的雙倍責任,但他們看起來好像是梳著馬尾辮的嬉皮士,哼著滾石樂隊的歌沉著地工作。

我愛坐落在第一大道和弗吉尼亞街街角上的勒·皮歇爾酒吧,它的招牌用法語寫著:“白天酒吧,晚上咖啡店”,“全天”提供“地方特產(chǎn)”。我在那里見到羅德·里根,羅納德·里根和南希的兒子,他有關干細胞研究的演講是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的一件大事,我喜歡以這種方式見到他——穿一件牛仔夾克、卡其布T恤衫,看起來有點邋遢和睡眼惺忪,帶著晨曦中即興的舞步(他告訴我,他曾經(jīng)是舞蹈演員,一個專業(yè)的芭蕾舞演員)。我喜歡那天早晨看見他,輕松而且幽默,模仿布什在里根葬禮那天的不自信。“快點呀,喬治!”當南希的目光與布什的目光相遇時,她低語道,面對使他印象深刻的里根家人,他嚇壞了,手臂顫抖著,全然不像總統(tǒng)?!翱禳c,對我們說些什么呀!”而布什,膽怯地呆若木雞,喉結顫動著,除了擠出來的“你好嗎?”之外,不知道該說什么。我也喜歡羅德·里根告訴我有關他波士頓演講的內(nèi)幕,民主黨演講撰稿人如何在大清早設法拋給他一份準備好的、滿是陳詞濫調(diào)的演講稿。不,謝謝,我不能照本宣科,它必須是我自己的發(fā)言稿,要么就不講或開天窗,如果不講,沒問題,我就回西雅圖,我在那里覺得愉快……

我絕對喜歡西雅圖的一切。

如果我必須得選擇一個美國城市居住——如果我只能選一個地方,僅僅一個地方,在那里我有一種在美國重新發(fā)現(xiàn)自我的感覺——它將是西雅圖。但總而言之……如果我只能在重新發(fā)現(xiàn)中選擇一瞬間——如果我必須得說在哪一瞬間,萬籟俱寂,眨眼間這個城市的真諦展現(xiàn)在你眼前——它將是這一刻,當我在90號高速公路驅(qū)車從斯波坎抵達這里,中途在摩西湖汽車旅館吃了個傍晚三明治,穿越韋納奇果園,途經(jīng)默瑟島和荷馬·M. 哈得利橋,我看見在我從未見過的深粉色天空,一座摩天大樓的樓頂像一把火炬,飄浮在兩朵靜止的云中間,太空針塔的燈已經(jīng)全部亮起,這一切在我的想象中突然濃縮為我一直追尋的美國夢:詩與現(xiàn)代化,不穩(wěn)定性與技術挑戰(zhàn),融匯巴別塔綜合征的輕靈,城市燈光,揮之不去的黑暗,鋼鐵大樹。我從小時就愛說“戈亥迪-謝樂”(gratte-ciels)——“摩天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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