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發(fā)生在匹茲堡,3個月前,秋末陽光燦爛的一天。
克里斯托弗·希欽斯是真正說服我來這里的人之一。
在紐約的一次有關伊拉克戰(zhàn)爭的辯論中,我們立場不同(他像克里斯托爾和珀爾一樣,熱忱地支持這場戰(zhàn)爭),用他喃喃說出重要事情的非常英國的方式,他只是順便說道,“基辛格在匹茲堡演講;一小時后,在不到幾個街區(qū)遠的地方,在我的電影《基辛格的審判》放映后,我做另外一場演講,你應該來。你會覺得不虛此行?!?/p>
我剛抵達就驅車前往吉卜賽酒吧,一個位于文化區(qū)的時尚酒吧,極度天真的知識分子和一群陰謀論的追隨者(沃霍爾博物館館長、贊助希欽斯的擂臺演說的另一份報紙的總編、獨立紀錄片制片人、一位教授)正最后敲定一個成為游擊戰(zhàn)行動的細節(jié)。
從這里我去了亨氏禮堂,在那里,在一個布置著勃艮第天鵝絨沙發(fā)的、讓我想到莫泊桑小說中的妓院而不是一個演講大廳的房間前,前國務卿在尼克松和福特的畫像下,用他低沉而洪亮的嗓音,發(fā)表著長篇大論,一篇自我滿足的老生常談(“中國和印度的沙塵”……“找出大問題并使之變成小問題”的必要性……對戰(zhàn)爭說“是”,但只是須臾、半心半意的“是”,要記住“永久和平”的觀點是由“伊曼努爾·康德提出的”)。
希欽斯突然到場;他顯然改變戰(zhàn)術,用另一張記者通行證,得以在不事先通告的情況下就大模大樣地走到后臺。變成煽動者的陰謀家到了,他高聲謾罵身邊的觀眾(“討厭包!你們都是來聽討厭包的討厭家伙!”),直到保安把拽他出去,他們注意到我和他在一起,也把我一同攆了出去,并當著他們的面抹掉了相機中我錄的部分演講。
我們因而走入黑夜,在一小伙被這突發(fā)事件和希欽斯給他們沉睡的城市注入的興奮而激動不已的記者陪同下,義不容辭地在佩恩大街上的每家酒吧前停步:該死的討厭包!一個討厭包王國為了一瓶酒!在我們回哈里斯劇院的路上,他的電影想必已在那里放完了,一場討論可以開始的信號。
這部電影是基辛格的噩夢,希欽斯高興地說。不論那混蛋走到哪里,我的電影都不離他前后。無論他說什么,在回答問題的時候,總有人在那里問他在智利、印度尼西亞、帝汶所犯的戰(zhàn)爭罪。你是否意識到,因為我的這部電影,他不能自由地旅行?你知道在巴黎一位地方官過來找他,甚至到他下榻的麗茲飯店?狗娘養(yǎng)的……把那討厭包留給我們……你將看到……
我們到了劇院。
這是那些獨立藝術電影院之一,舊式的且富于戰(zhàn)斗精神,這樣的電影院在美國一些尋常小鎮(zhèn)還存在?!洞蠡糜啊泛汀豆駝P恩》的黑白海報。匹茲堡電影人在這里舉辦的研討會、嘉年華及回顧展的廣告。
售票亭前,貼著“克里或布什,誰都行,只要我們從伊拉克脫身”——當然,這與希欽斯的立場正好相反。觀眾和劇院相配,由留著花白的馬尾辮的老左派組成,胳膊上文著政治圖騰,穿耳洞。乍看起來,我覺得他們處境尷尬,立刻來這里給一部偶像電影捧場(這個基辛格審判,這個極左派對尼克松國務卿的控訴,顯然是他們關注的全部),他們對電影導演的轉變不能理解。他怎能,在沒有放棄他對基辛格的評論的情況下,在伊拉克問題上認同布什、拉姆斯菲爾德、切尼、賴斯及其他人,在他們看來,這些人是同樣美國老右派的新化身。
我注視著臺上站在講臺后的希欽斯。
我注意到他突然精力充沛,全然不是喝醉了,接受提問,斗志昂揚,開對手的玩笑,據理力爭,諷刺挖苦。他解釋道,是的,他反對薩達姆,就像反對皮諾切特一樣,這是正在繼續(xù)的同樣的戰(zhàn)斗,同樣的反極權主義;民主革命(正如克里孟梭在談到法國大革命時所說的)“只能作為一個整體發(fā)生”;“伊斯蘭圣戰(zhàn)只是另一種法西斯主義。真遺憾,你們不明白;你們是一個討厭包大黨的左翼……”
現(xiàn)場有些感召力。
總是需要勇氣,去冒讓你自己的支持者失望或疏遠他們的風險;在今天這種情況下,需要勇氣同時堅定地站在兩條戰(zhàn)線上——站在這200名左派的面前,希欽斯曾是他們的英雄,他們所求就是繼續(xù)把他當做英雄,告訴他們:“我既是也不是你們中的一員。這里有制作這部電影的希欽斯一號,10年后,他也不會對它改動只言片語;這里還有希欽斯二號,沒有你們,他繼續(xù)為支持伊拉克戰(zhàn)爭奮斗?!?/p>
雖然,那不是要點。問題的關鍵是:我看他同時活躍在兩條戰(zhàn)線,在任何一條戰(zhàn)線都沒有放松警惕。我看他,不像克里斯托爾,沒有由于伊拉克戰(zhàn)爭而在越戰(zhàn)問題上讓步,因而必然冒著失去兩者的風險。我聽他試圖以兩點起訴基辛格,他一方面譴責他1960年代在印度支那問題上所起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像許多現(xiàn)實主義政治家一樣,在反對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斗爭中太優(yōu)柔寡斷。我告訴自己,在這里,在遠觀是美國保守主義政黨內的兩股力量間,有一場辯論,甚至一道鴻溝,我們在歐洲對此僅有最為模糊的概念。
當然,你需要深入挖掘。
你需要深化對美國右翼的心臟地帶出現(xiàn)的溫和與激進、現(xiàn)實主義者與理想主義者之間的沖突的理解。
你得追溯歷史去尋找隱藏在爭論背后的關鍵,像基辛格發(fā)動旨在加強獨裁政權的戰(zhàn)爭,以及像希欽斯那樣的人,把戰(zhàn)爭看作是在世界上傳播民主的媒介。
眼下,這是政治空間重組的新跡象,我覺得,這已經有些時日了,引發(fā)真正的分裂出現(xiàn),不是在兩大政黨之間,而是在兩個歷史大黨的內部的一些尚未命名的派別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