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審愛情的潘多拉(4)

民國的身影 作者:蔡登山


 

凌叔華沒有得到胡適的支持,而她手中握有《康橋日記》,葉公超都看過,再不拿出來恐怕說不過去。因此12月14日星期一,凌叔華便將日記送到林徽因家,恰巧林徽因不在家,凌叔華也留了個字條說“怕你急,趕早送來”的話。林徽因收到一百二十八頁的半本日記(始自1920年11月17日),發(fā)現(xiàn)與自己手上的志摩日記銜接不上,這半本日記的最后一句是“計劃很糟”,“正巧斷在剛要遇到我的前一兩日”,也就是這后面還缺了一大段。林徽因當時是氣急敗壞的,后來她又去找胡適求助,于是胡適在12月28日寫信給凌叔華說:“昨始知你送在徽因處的志摩日記只有半冊,我想你一定是把那一冊半留下作傳記或小說材料了。但我細想,這個辦法不很好,其中流弊正多。第一,材料分散,不便研究。第二,一人所藏成為私有秘寶,則余人所藏也有各成為私有秘寶的危險。第三,朋友之中會因此發(fā)生意見,實為最大不幸,決非死友所樂意。第四,你藏有此兩冊日記,一般朋友都知道。我是知道的,公超與孟和夫婦皆知道,徽因是你親自告訴她的。所以我上星期編的遺著略目,就注明你處存兩冊日記。昨天有人問我,我就說:‘叔華送來了一大包大概小曼和志摩的日記都在那里,我還沒有打開看。’所以我今天寫這信給你,請你把那兩冊日記交給我,我把這幾冊英文日記全付打字人打成三個副本,將來我可以把一份全的留給你做傳記全材料。如此則一切遺留材料都有副本,不怕散失,不怕藏秘,做傳記的人就容易了,請你給我一個回信。倘能把日記交來人帶回,那就更好了。”

胡適的話說得委婉而有力,處處都替凌叔華設想到,但又處處進逼,讓凌叔華無法回絕。凌叔華接信后當曾立即向胡適響應,因此胡適也向林徽因要求解釋,如此才有1932年元旦林徽因下午及晚上一連寫了兩封長信給胡適的舉動,在晚上的那封信中道:“……我為人直爽性急,最恨人家小氣曲折說瞎話。此次因為叔華瞎說,簡直氣糊涂了……女人小氣雖常有事,像她這種有相當學問知名的人也該學點大方才好?,F(xiàn)在無論日記是誰裁去的,當中一段缺了是事實,她沒有坦白地說明以前,對那幾句瞎話沒有相當解釋以前,她永有嫌疑的(志摩自己不會撕的,小曼尚在可問)。關于我想著那段日記,想也是女人小氣處或好奇處、多事處,不過這心理太human了,我也不覺得慚愧。實說,我也不會以詩人的美諛為榮,也不會以被人戀愛為辱。我永是‘我’,被詩人恭維了也不會增美增能,有過一段不幸的曲折的舊歷史,也沒有什么可羞慚(我只是要讀讀那日記,給我是種滿足,好奇心滿足,回味這古怪的世事,紀念老朋友而已)……”林徽因說她急著要《康橋日記》(完整的),只是要回味那些往事,她把話說得很輕松,其實是因為那有著她和徐志摩的私情,她不愿這日記落到別人手中,加上“大半年前志摩和我談到我們英國一段事,說到他的《康橋日記》仍存在,回硤石時可找出給我看。如果我肯要,他要給我,因為他知道我留有他當時的舊信,他覺得可收藏在一起”的緣故。

胡適從林徽因的信中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他再次向凌叔華要求交出徐志摩的英文日記。之后,胡適到南方去了一段時間,回到北平后他收到凌叔華送來的日記,胡適在1932年1月22日的日記中說:“為了志摩的半冊日記,北平鬧得滿城風雨,鬧得我在南方也不能安寧。今天日記到了我的手中,我匆匆讀了,才知道此中果有文章。我查此半冊的后幅仍有截去的四頁。我真有點生氣了。勉強忍下去,寫信去討這些脫頁,不知有效否。后面是今早還日記的原書。這位小姐到今天還不認錯!”胡適的日記粘貼著凌叔華歸還日記的信:

適之:

外本璧還,包紙及繩仍舊樣,望查收。此事以后希望能如一朵烏云飛過清溪,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否則怎樣對得住那個愛和諧的長眠人!

你說我記憶不好,我也承認,不過不是這一次。這一次明明是一個像平常毫不用準備的人,說出話(即偶然說一二句前后不相呼應的話,也為見好于人而已),行出事,也如平常一樣,卻不知旁人是有心立意的觀察指摘。這備與未備分別大得很呢。算了,只當我今年流年不利吧……

胡適得到凌叔華送來的《康橋日記》,無疑轉給了林徽因。林徽因在這之后的一封給胡適的信中說:“……甚想在最近期間能夠一晤談,將志摩幾本日記總括籌個辦法……據(jù)我意見看來,此幾本日記英文原文并不算好,年青得利害,將來與他‘整傳’大有補助處固甚多,單印出來在英文文學上價值并不太多(至少在我看到那兩本中,文字比他后來的作品書札,差得很遠),并且關系人個個都活著,也極不便,一時只是收儲保存問題,志摩作品中詩已差不多全印出,散文和信札大概是目前最緊要問題,不知近來有人辦理此事否?‘傳’不‘傳’的,我相信志摩的可愛的人格永遠會在人們記憶里發(fā)亮的,暫時也沒有趕緊必要。至多慢慢搜集材料為將來的方便而已?!?/p>

林徽因在信中明白地表示,這些日記在當時是不宜出版的,也不急著用這些材料作傳,目前“只是收儲保存”。后來徐志摩的學生趙家璧,談到這批日記的去向時說:“但據(jù)陳從周說,后由林徽因保管?!倍逯赵谕砟暌舱f:“我1982年為一卷本《徐志摩選集》寫序,僅就聽說林徽因當年爭到的一部分而言,說過物是人非(她于1955年病逝),確知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終于消失了,倒并不是出于紅衛(wèi)兵的打、砸、搶。這是我當時特向金岳霖打聽到的下落?!北逯盏脑捳f得很含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愛情的潘多拉”一直保留在林徽因的手中,直到她過世后,確是“有人有意”讓它消失于人間了。

陸小曼在為徐志摩編全集時,就不無幽怨地說:“其他日記(即除了已編輯出版的《西湖記》《愛眉小札》《眉軒瑣語》等之外)倒還有幾本,可惜不在我處,別人不肯拿出來,我也沒有辦法,不然倒可以比這幾本精彩很多?!倍c陸小曼合編《徐志摩全集》的趙家璧也說:“小曼當時就告訴我,有幾本志摩的和她自己的日記留在北平的凌叔華和林徽因處,應設法弄到,以便編入全集。”

梁實秋在《談徐志摩》一文中,說過一些關于《徐志摩全集》難產(chǎn)的原因,他說:“聽說,志摩有一堆文字在林徽因手里,又有一大堆在另外一位手里,兩方面都拒不肯交出,因此《全集》的事延擱下來。我不知道這傳說是否正確,總之,《志摩全集》沒有印出來,凡是他的朋友都有一份責任?!?/p>

后來《徐志摩全集》雖然印出來了,而且還有兩三套之多,但這“愛情潘多拉”,是永遠付之闕如,人間蒸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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