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時針轉21,停一下;順時針轉21,停一下;再逆時針轉6,停一下。崔浩聽到了他熟悉的啪嗒聲,保險柜的門開了。他沒有想到這啪嗒聲會讓他的手發(fā)抖。他知道,他是在偷,偷他自己保管的錢,他們單位所有人下個月的工資。
但是,他一定要把錢拿出來。
保險柜里兩沓錢嶄新齊整地躺著,他伸手取了出來,把他們揣在懷里,往外走。門房沒有懷疑他,公共汽車上的人沒有懷疑他,他進彭浦職校的時候,學生們也沒有懷疑他。太順利了,以至于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推開戴耘的房門,戴耘不在。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戴耘果然不在,他上課去了,很好。崔浩把錢放在桌上。他有些累,頭暈得厲害,他在戴耘的屋里坐了一會兒。上課鈴響后,外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站起來,趁著外面沒人,趕緊走了。
崔浩被劉學博關起來之后,就一直睡,睡得天昏地暗??墒?,無論睡多深,睡多久,還是得醒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保衛(wèi)科的干事正在搖他,廠長劉學博就站在他床邊,膝蓋幾乎頂?shù)搅怂男乜冢骸按藓?,你怎么會做那種事情呢?我知道,是戴耘害了你。你還不知道吧?戴耘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
崔浩問他:“是不是做手術死的?”
劉學博嘆口氣:“手術,手術個球!你以為戴耘拿錢救他老娘去了?他老娘的病根本沒得治,他是拿錢跑了?!?/p>
崔浩摸了一把臉,臉上冰冷:“他會回來的!”
劉學博一個耳光扇在崔浩的臉上:“他會回來?他去北京了,拿了錢逃啦!你還看不出來?他是拿錢胡搞去了,畏罪潛逃,你還替他背黑鍋?”劉學博頓了頓,放緩語氣,“只要你咬定他,我馬上報警,讓人把他抓回來,你就沒事兒。我告訴你,你已經(jīng)被列為干部培養(yǎng)對象了,你不要大路不走走死路!”
崔浩不吭聲,他想,戴耘揣著錢去北京一定有他的道理。好漢做事兒好漢當吧,他搖搖頭,說:“錢是我拿的!”
劉學博又一巴掌扇過來:“錢呢?你藏哪了?你交出來!媽的,就是條狗,也養(yǎng)順了。你怎么連條狗都不如?”
崔浩抹了把額頭,扶正衣服領子:“廠長,我對不起大家!你打吧!”
劉學博大吼:“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
崔浩一陣恍惚,他根本沒聽見劉學博在吼什么,他在看劉學博手里的玻璃茶壺,茶壺里泡的竟然是太平猴魁!
劉學博端起手里的壺,猛喝了一口,他喝的的確是太平猴魁,而且是安徽猴坑產(chǎn)的,葉芽挺直肥實,兩頭尖而不翹,不弓彎、不松散。
崔浩也喝過猴魁。弼村的野地里,有幾棵猴魁,是當年崔浩祖父崔靜園從安徽引進的。崔靜園在的時候,把那幾棵樹當寶,人不在了,樹就成了野生的。但是,玉簫燕卻知道那些猴魁的妙處,每年偷偷地照顧它們。谷雨前后,一芽三葉初展,她就開采,采到立夏,能攢上幾斤吧。她采得極講究,一芽三葉的采,折下一芽帶二葉的尖頭,尖頭要求芽葉肥壯,芽尖和葉尖長度相齊,猴魁的葉脈綠中隱紅,像一道紅絲線。
崔浩看見劉學博用大茶壺泡,像牛樣喝,覺得特別別扭。他腦子里想到玉簫燕的樣子,那是三月陽光,遠遠地、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她的嘴里有青草的味道,剛剛發(fā)芽的青草的味道。她說,不是草,是茶葉。原來她沿路過來,碰上茶葉,就摘了放在嘴里嚼,一路嚼過來,滿口的茶香。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腦子里會是玉簫燕,而不是林白玉。
“他媽的,崔浩,你倒是有種,搞錢、搞女人,都有膽子!”劉學博罵道:“你比我有種,聽說你還在我這里搞女人?你他媽真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