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里的這個男子,跟吾鄉(xiāng)鄉(xiāng)民氣質(zhì)相似,很主動,很生猛?!懊ブ框?,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他笑嘻嘻地來到集市上,說什么拿布——這個“布”為“布泉”,貨幣——換絲,他哪里是換什么絲啊,根本就是到我跟前糾纏。
有學(xué)者說,這幾句詩體現(xiàn)了“氓”狡獪的德行,為什么我看到的,卻是一種惆悵的甜蜜?他的那點小伎倆,小滑頭,曾幾何時,是否是他與她心照不宣的秘密?開在心頭半明半昧的花朵?一個“謀”字用得也好,糾纏的,撒嬌的,無賴相的,賊兮兮的,像《紅樓夢》里說寶玉在鳳姐面前,“扭股兒糖似的”。那時寶玉還小,倚小賣小,“氓”顯見得是成年人了,可是,愛情能夠把人變小,再成熟的男人,在愛人面前,也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而女人如果愛他的話,一定會心動于那份孩子氣。
不過,他“謀”的那事兒,可不是孩子氣的,詩里沒有明說,結(jié)合上下文可以看出,就是“婚前性行為”。道德家和女權(quán)主義者對于“氓”的批判多是基于這件事,所謂始亂終棄,但是對于彼時彼地戀愛中的女人來說,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看過一個笑話,說,一對男女戀愛很久了,還沒有“實質(zhì)性”進(jìn)展,有一天,女人對男人說,我聽說一個男人的手臂,正好跟一個女人的腰圍一樣長,男人很實在地回答,是嗎?可惜我沒有帶尺子。
我一直記得這個《故事會》上看到的笑話,我覺得它說明一個問題,女人是不喜歡男人動手動腳,可是,當(dāng)她喜歡的男人老是不動手動腳,她心里也會不踏實起來。他不“謀”,會讓她猜測他是不是對自己沒有感覺所以沒有欲望,一個過于規(guī)矩的男人,難免有些無趣。
她愿意他有所求,但這不意味著她就一定會答應(yīng),女人喜歡的就是被“謀”的那個感覺,就像余華曾笑言,“電話可以不接,但鈴聲不能不響”。現(xiàn)在鈴聲響了,她沒接,她還是理性地“送子涉淇,至于頓丘”,而不是“舒而脫脫兮,無感我?guī)溬?,無使尨也吠”。
“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她只是個普通的等愛的女孩,不是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即使心泛漣漪,仍然堅持某種日常的程序,當(dāng)他像個孩子那樣因為被拒絕而慍怒起來時,她像個小母親那樣,婉轉(zhuǎn)溫柔地為他指明方向:“將子無怒,秋以為期?!?/p>
在秋天到來之前,她保持著一個等待者的姿態(tài),“乘彼垝垣,以望復(fù)關(guān)。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fù)關(guān),載笑載言?!彼巧夏歉吒叩某菈Γ魍能囎?,不見他的車子,她淚水漣漣,看見他的車子,她才能夠載笑載言。原以為她等待的是一次約會,行文至此忽然懷疑,她等待的,莫非是他派遣來的“良媒”,她裝作不留心地一次次登墻窺望,身邊的那些人,她的親人或是女友,誰能夠從她驟陰驟晴的表情上,感覺到隱隱的車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