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當時學(xué)校說,如果我不承認是我偷的錢就不讓我畢業(yè)了,可我們家就剩我一個人在讀書,我的妹妹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了。我不能不畢業(yè)啊?!?/p>
他的眼神越來越鋒利,直至連我都開始害怕。我屏著呼吸,竟然覺察到有一股陰濕的霉味刁鉆地躥入鼻腔。
“噢,這位是我太太?!蔽疫@才發(fā)現(xiàn),我母親竟然悄無聲息地踱了出來。那人失神地打量著我母親,艱難地點點頭。
“你在找什么???”我父親溫柔地問她。我可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語氣。
“有一股味道呀!”我母親無力地抱怨著,帶著衰老的嬌嗔。她緩緩在客廳轉(zhuǎn)了一圈,又轉(zhuǎn)回房間。期間,還向著那個陌生人好看地笑了一記。
“……我承認了,但這不是事實,老趙你明白嗎。20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天。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那是你父母一年的收成。但我真的沒有拿過,沒有拿過啊。”
那人繼續(xù)著剛才的話題,肩膀徐徐開始顫抖。我看見父親猛地吸了一口煙。除此之外,面不改色。
“我本來可以留在上海的,但因為這個事,沒留成。我去了廣州,本來可以拿到一個重要的職位,那樣的話我也許早就結(jié)婚了。可是突然就沒有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就是這個該死的處分。你知道,20年來,我一直都做夢,夢見你突然告訴我,這錢我找到了,不是你拿的,不是任何人拿的。我一直在做夢??墒鞘聦嵣?,即使賠出了這些錢,也不能代表真是我拿的……你能相信我嗎?我這輩子,都栽在這件事情上了,我到現(xiàn)在還是想不通?!?/p>
父親配合地點點頭,又遙遙地望了我一眼。那一眼令我周身寒冷不已??蔁熿F升騰,我看不清他確切的眼神。在那樣的場景之下,我無法通過語言再作任何渲染,因為我心里一片空白。
那人走后,父親對我說:“你看,爸爸這個年紀的人,竟然已經(jīng)開始生癌了……唉……兔死狐悲啊??磥砦乙惨ゲ橐幌律眢w?!?/p>
“你知道我們經(jīng)管院的老劉啊,才59歲,就走脫了,可惜啊。所以說,健康還是第一位的。”
那個老劉,多年來一直是我父親的宿敵,曾經(jīng)斥責我父親論文抄襲,但父親沒有容許他將事情鬧大。父親還刻意強調(diào)了“經(jīng)管院”,其實老劉早就去了老干部處。當了處長。那是學(xué)校里最不著調(diào)的處長。
“你后來找到錢了是嗎?”半晌,我問。
父親朝我抱歉地笑笑,卻說:“沒有啊,怎么會?!笨晌覐臎]見過他如此抱歉,從沒見過他如此地笑。
我不恨他。因為他是我父親,父母是沒有錯的。在許多事情上,他避重就輕著,只是盡力想要維護自己,順便維護我,當然這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差。相形之下,他在事業(yè)上的手段更為毒辣。但我并不怕他,因為他正不斷變老。我想他一定會有失勢的那天。對此我深信不疑,但我只有等,我總不會去親手傷害他。